“老爷,”陈栋亲自将一碗参茶捧进了外书房,“您一夜没合眼,喝点参茶提提神吧。”
“嗯。”陈元宏端坐书桌后面,一双眯缝眼里满是血丝,眼皮有些沉重地撘拉着,眼底一片青色,在苍白的面容下尤为显眼。
陈元宏在这枯坐了一夜。
他自觉自己算是个胆大的了,从瘟疫笼罩的村子爬出来,跟着老瘸子习武,后来挑土匪窝子杀人越货,死人身上摸财宝,只觉得和兄弟一起大刀砍人大碗喝酒,好不快意。饶是二十年前被人追杀,最艰难的时刻想到的也不过是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愣头愣脑,匪气十足,无所畏惧。然而,在这新年第一天的早上,他却怕了,一阵阵的恐惧随着日头的渐渐高升,随着白雪窗户纸上映得愈发白亮,正在无限地放大,让他恨不能就此龟缩在这阴暗的书房里,一直不出来。
他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江湖混子陈洪了,那时的他,光棍一个,烂命一条,他是青州城里的陈员外,拖儿带女,有产有田,富家翁。
“你说,这一关我还过得去吗?” 半晌,陈元宏缓缓地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
“无忧阁未必就知道冯姑娘带了那半张图来了青州。”陈栋犹豫了一下,答道。
“呵呵,陈栋啊,咱们都是快知天命的年纪了,又何必自欺欺人呢?”陈元宏苦笑两声道。
陈栋也有些黯然,片刻,轻笑一声道:“十八年前我被仇家追杀,废了一条胳臂,是老爷收留了我,二十年后,我陈栋还有一条胳臂,与那江湖凶名第一的无忧阁暗焰堂拼上一拼,报了老爷的恩情,也算值了。”
陈元宏先是一愣,继而朗声大笑:“哈哈哈,好好好,拼上一拼,能与无忧阁暗焰堂对上,也不枉此生了。”一时间,陈元宏竟也迸发出几分豪气。
笑过后,正待说话,帘子一挑,明亮的光线透了进来,刺得他不由得眯了眯眼,只见一个比自己高瘦些的身影立在了门口,唤了声:“爹爹。”却是陈倚。
“用过早饭了?”陈元宏示意儿子进屋
“是,刚陪母亲去看了蔓……冯家妹子。”陈倚不由地有些不自然。
这感觉很是有些新奇,昨夜听冯蔓儿说话,说着说着,陈倚只觉得自己每多看一次冯蔓儿那双眼角微微有些上翘的眼睛,心里就多一分莫名的慌乱,一面盼着多看几眼,一面却又不太敢看,总觉得看多了会有什么事会发生。最后冯蔓儿的哭声更是揪着他心里一阵阵地难受,回去后在床上便翻了好些时候,迷迷糊糊间一会儿是冯蔓儿那双溢满了泪水的眼睛看着自己,一会儿又转成自己一手拉着冯蔓儿,一手持着刀,从一群身带暗红色火焰的黑衣人里一路地斩杀过去,当真痛快淋漓。
陈元宏默不作声地看着同样熬了大半宿的长子,虽略有倦色,但精神头却是极好,而且一夜过去,眼底里似乎又多了种不一样的神采,有些欢喜,有些急切,还有些无畏,陈元宏看着这样的陈倚,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更美好,更纯净。
他顷刻就明白了:自己终究还是拼不起。
“大郎,明儿初二,你带着你弟弟妹妹陪你母亲去大名府你外祖家吧,前儿你舅舅信里还说你外祖母今年身子又不大好,你母亲也好些年没回去看看了,开了年你的亲事就该定下来了,到时候你母亲又是一通好忙,趁着年里去看看吧,住上些时日,同你几个表兄弟也亲近亲近。”
陈倚听得不由地怔了。
“你栋叔陪你们一块去,把庄子上送来的年货多带些,还有那几块关外的皮子……”陈元宏手指在书桌上敲着,眼睛微闭,一条接一条地吩咐,话说得很快。
“爹爹……”陈倚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陈元宏停了下来,扫了一眼似乎同样神色有些诧异的陈栋,然后看向了陈倚,神色有些发冷:“怎么?”
在陈元宏的目光下,陈倚禁不住心里有些发虚,嚅嗫了一下,道:“我们……我们都去外祖家,那你呢?”想问的话在舌尖上打了几个转,到底没找着出口的立场。
“过了十五,家里的几个铺子总得开张吧。”陈元宏还笑了笑。
陈倚沉默了。
“好了,去跟你娘亲说说吧,你只记着,到了外祖家,不可只顾着玩,把功课落下,你弟弟那里也得由你这个兄长督促着,你也不小了,也该有些担待……”陈元宏示意陈倚可以出去了。
这边陈栋早已垂眼抬手,帮着挑起了帘子。从刚刚陈元宏看向他的那一眼里他已经明白了老爷的决定,方才说什么“拼命”的一点点豪气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他其实心里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爷早变了,便是他自己,当初那点亡命徒的匪气只怕也让多年的安逸生活消磨光了。
陈倚似乎仍有些怔怔地,下意识地听从父亲的指令往外走,可走到门帘前,突然停下了脚步。
“嗯?”陈元宏挑眉。
陈倚转过了身,折回了几步,到底问了出来:“爹爹,冯家妹子的事不知爹爹有何打算?”
陈元宏望着少年立在门前挺拔的身形,那双随了他母亲的圆圆眼睛如同初雪一般干净,心下划过一丝黯然。
但陈元宏却没打算搪塞:“今儿晚上,我会派可靠人手连夜护送你冯家妹子和那半幅图去济南正气门总舵,昨夜我已修书一封给李老门主,请李老门主为你冯家妹子主持公道。”看陈倚要张口,陈元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