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知道自己在做梦,她已经许久未曾入梦了,想来是因着滕云峰的缘故,前尘往事翩然入梦。
入目的是纷纷扬扬的红,此时节正值大暑,古语曰:大暑三候,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
这时节凤凰花开得正是恣意灼目,铺天盖地而来,秀颀的枝条被繁花压得倒垂下来,落花铺了满地,然而尽管花落而其色不褪。其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故名凤凰。
江策于花下抚琴,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身后凤凰花开如天边晚霞浓朱繁艳,好似谪仙人,遗世而独立。
蓁蓁瞧见豆蔻年华的自己一身赤红襦裙,墨发低绾,颈子上系着錾刻莲花纹路的黄金长命锁,下垂五色璎珞,翩然而至,环佩玎珰。
江策听得那莲步蹁跹,也不抬头,只是琴声一转,曲调宛若清扬。蓁蓁倚着凤凰木,阖鎏,不多时便辨出是《凤求凰》,俏脸飞红。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竟是一时叫那凤凰花都失了颜色。
“策,你为何轻薄于我?”
琴声骤停,江策欺霜傲雪的眉眼舒展开来,唇畔噙着清浅笑意,“何为轻薄?求而不得是为轻薄。你我自小就有婚约在身,难不成你还想嫁与别人?”
蓁蓁恼羞成怒:“谁、谁要嫁与你啊?自以为是!”
“那就盖个戳,一言为定。”
江策把蓁蓁揽到怀里,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温热柔软,就像他看时她的目光,永远都是春风和煦,有阳光如瀑,有芳草生长,有晨露微凉。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过人间无数。
蓁蓁倏忽睁眼,梦境一下支离破碎,只剩枕上一片潮湿,眼睫还残存着泪水,将落未落。
窗外,弦月西沉,想来故土也沐浴在这同一片月华之下,只是远在千里之外。又思及斯人已逝,天人永隔,梦中的笑颜也一下朦胧起来。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
悠悠我思,永与愿违。
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平日里在王府,王妃楼明妆的风头是无人能敌的,孟华宓次之,尹芣苢殿后。但穆王生辰一到,远在豫州嵩阳书院游学的世子云铮一回府,尹芣苢的锋芒就一时无二了。
云铮今年不过弱冠之年,但文采斐然,束发之年凭借一首《悲华发》享誉文坛,扬名四海。
再加上云铮生得一副好模样,温润端方,儒雅知礼,不知有多少贵女千金倾慕思嫁,是以在燕京闺阁间流传着“京华公子”的诨名。
云铮这次回来也是有备而来,他请到了穆王素来欣赏的江湖琴师——霜域崖的深华君——来为穆王祝寿。
霜域崖地处极寒之地,鲜有人至,门中弟子自然稀少,据说每一任掌门只收两位弟子。虽然门中子弟不丰,但霜域崖的名号在江湖上可是震天响,霜域崖弟子轻易不出山,一出山必将在江湖上留下一段脍炙人口的传奇。
这位深华君就是霜域崖现任掌门的关门弟子,八年前拜入霜域崖门下。不过与别的弟子以武功博取盛名不同,深华君名满江湖的是他的琴。
这样一位身处江湖之远,不受世俗束缚,深居简出的人物,别说是请到了,见一面都是极为难得的。所以就连尊贵如穆王也难能一见,但云铮不仅请来了人,还能请他演奏一曲,这份生辰礼比起后宅各院费尽心思筹备的礼物不知要高明多少。
穆王的生辰宴莺歌燕舞,丝竹靡靡,但这些不过只是前戏,宾客们对这些屡见不鲜的歌舞早就没了兴致,他们都隐隐期待着那位传说中的深华君。
众人皆知穆王对深华君甚是欣赏,鲜有人知的是孟华宓也对深华君神往不已,她对深华君有着自己的一番见解。
深华君的曲风都带着点沧桑寂寥的味道,余韵绵长,值得细细评味,所历凡尘琐事越多,越能从中感受到来自魂灵深处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
深华君墨发未束,眉眼间似还有霜雪未融,唇色极浅。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衣袂飘兮,好似谪仙入世,戴月披星,回风溯雪而来,殿宇一时安静下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细作是最精于伪装隐藏的,但蓁蓁此刻却抑制不住翻涌喷薄的情绪,妙目含泪将垂未垂。
既见故人,情何以堪。
她瞧见了他,他自然也瞧见了她,云铮果真没有骗他。
他的阿萤,面容早已脱去孩子气,出落成大姑娘了,只可惜这八年没能陪在她身边,看她一点一点长大,一点一点出落成现在的模样。
他被师父从战场上救回霜域崖后,无时无刻不想着去寻她,但碍于残破之躯,搁置了两年。他这几年游历四海八方,但凡闻得一点她的消息,他就没日没夜地纵马疾驰而去,盘缠没了就在风月之所献艺,后来终于寻访到她的踪迹,却得知她竟入了碧落阁。
碧落阁是江湖上最神秘最阴毒的门派,耳目遍及九州,门中弟子具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传说无人能活着看他们三眼,三眼之内就命丧九泉。
碧落阁的人来无影去无踪,想要追寻毫无门路,但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深华君一直以来对阿萤的明追暗访终于引起了一些势力的注意,其中就包括穆府世子云铮。
云铮以阿萤的下落为酬劳,邀他在穆王生辰宴上演奏一曲,还说他能在宴会上见到阿萤,他本是不信,但他不想错过任何一点关于阿萤的消息,还是来了。当真是无心插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