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京都越来越小,渐渐模糊成一团。
夙青坐在马车的外间,他倚着门框,低声道,“主子,按您的吩咐,管先生已经把江南容易受灾的部分产业提前出手了,粮仓本就在高处,没有受到洪灾影响,总体上蓝府产业并没有损失不大,但是来年的粮食收成堪忧。”
“嗯,”天青折枝竹绣帘幕后传来微凉的嗓音,“告诉管长诗,开仓售粮,余钱购置田业土地,之后他会明白怎么做的。”
“是。”夙青低头道,虽然他也知道蓝钰看不见,但是他对主子真的是心悦诚服。
水患刚露出苗头的时候,夙青什么也没发现,蓝钰通过南方的传书推演出来,未雨绸缪,他便开始让管长诗把地势低洼、容易受到洪水影响的商铺产业全部转手,转得很妙,都是些贪官污吏、或者一直跟蓝府作对的下三滥的人,还以为打压了蓝府,殊不知,被蓝钰卖了还不自知,沾沾自喜帮他数钱。
夙青忍不住微弯嘴角,眼里满是对蓝钰的倾慕。
“还有,”声音又响起来,夙青赶紧正襟危坐,恢复面无表情。“叫青云过来。”
远在青州麒麟古脉的青云咳嗽了一声。
“奇怪,”青云单脚站在千年榕树的顶端,轻飘飘的就像空气,他望着远处阴沉灰蒙的天,拿下头顶的一片树叶,“怎么感觉有人叫我?”
尽管没日没夜的赶路,还是太慢。何况路上水积难行,大雨滂沱,粮草也很难保存完好。接下来的路更不好走,侍卫们愁眉不展之际,一只修长玉手掀开折枝天青霓帘子,蓝钰站出来,他看看远处水天一色的江水,是时候了。
洪水还在肆虐,虽然军队将匠紧急救灾,抢修大坝,沙袋垒住水流,民众暂时得以安息。贪污的罪魁祸首也被钦差大臣抓回去问斩了,民怒渐息,但是粮食告急,官吏也没有办法,算算车马行程,粮食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到,前面原本是有粮食的,但是洪灾催人胆,不少山匪马贼逼得狠了不要命似的,连官粮也敢抢,加上豪强地主、世家大族的优先待遇……官吏只得暗自祷告上天,不要让百姓发生暴动。
不过,目前暴动基本上很难实现,百姓们饿的没有力气,灰头土脸、湿不拉几的,或者蹲在自家房顶上,或者听从安排蜷缩在高处山地上,士兵站着防守,也是一脸菜色。有钱的人还能勉强拿黄金换米,其余的人只能忍饥挨饿,一个个面黄肌瘦。
“老李……你家里怎么样了?”
“唉,别提了,王婆子,我家也被淹了……娃儿们两天没吃饭了。”
“饿死了,这洪水发的,可怕啊,隔壁的张氏全家去吃土了,实在不行,我老婆子也得去了,毕竟得吃点呀……”
“那张耳昨天肚子都大成什么样了,观音土不消化,再吃就该撑死了……”
“也没办法啊,饿得不行了,撑死总比饿死强……”
“唉……”
突然,李老头怀里的瘦得像小鸡仔的小娃娃眨巴着大眼睛:“爷爷,有神仙嘞。”
“小乖乖,你是饿花了眼吧,”李老头眼皮也懒得睁,他一点儿劲也没有,饿得狠了,发虚,眼前一片黑。“乖,睡一觉,睡着了就不饿了。”
睡着了也饿,饿得都睡不着,要是在平时,小娃娃该委屈的撇嘴掉泪豆豆了,但是,这次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小鸡爪似的手直直指着远处,“真的,爷爷,你看呀。”
“好好,爷爷看……”李老头敷衍着,他刚把眼睛张开半条缝,便讶异地瞪得浑圆,“我老头子不是眼花了吧……”
不只是他,众人都这么想。
恍若神兵天降一般,军队站在水面上,脚下是陆地一样的黄褐色,离得近的人看得明白,那是一个个硕大的酒桶,几千个酒桶被婴儿手臂粗的铁链团团扎在一起,浮在水中,可不就是一块陆地嘛。
为首的男子,一袭衣服好似轻盈的云雾,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像是极淡极浅的蓝,可是又能看出泛着幽紫,皎皎光华,像是披了一身的月光,乘着海浪,无风自动。
鸦发雪肤,墨发没有一丝装饰,随意的披在肩头,眉若远山,目若秋水,琉璃似的眼眸疏而淡,绯玉色的薄唇微抿,恍若神祇一般。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真的是神啊……”李老头喃喃道。
等到他看见一袋袋粮食从浮桶里搬出来,数不清白花花的粮食充盈仓库的时候,李老头更是老泪纵横,坚信这就是神仙无疑。
洪灾还在蔓延,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再次江水暴涨,所以江面上船只已经绝迹。而蓝钰摈弃陆路而行险招,走水运而不行船,巨大的浮桶千里稳固,顺着迅疾的江流南下,就像郦道元《三峡》所描绘的那样: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就这样,本应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运到的粮食,两天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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