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半晌, 少商才拙拙的从地上爬气来, 宫婢和小黄门们见她衣衫略略不整头发略略散乱的从宫室里出来,联想适才凌不疑也从这屋出来,俱是闪烁的眼神和微妙的笑容。
少商很想说, 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真的。
回屋后, 她将适才的武打戏份挑要紧的与翟媪说了, 其中隐去五公主部分, 翟媪听了笑的直打跌, 笑够了才抹泪道:“可惜我没亲眼见到……唉, 十一郎自小老成稳重,出了名的有定性, 读书写字能坐一整日,射箭钉靶不到胳膊抬不起来都不挪地方。可是呀,从他到娘娘身边起, 我就没见过他如寻常孩童般嬉笑打闹。”说到这里, 她脸上露出怅然的神情。
少商面无表情的想,看来凌不疑是将失落的童年都补到老娘头上了。过的一刻, 她又好奇道:“那凌大人若是遇上了可恨可气之人, 会如何收拾人家呢。”不是说二皇子曾欺负过他吗, 手欠的应该不止二皇子一个吧,难道凌不疑会退一步海阔天空?
翟媪一边给她重新梳头,一边抿嘴笑道:“十一郎又不是泥性之人,哪会打不还手, 被他收拾过的人多半不会有下次了。哪像少商君这般,三天两头闹上一次还能全身而退;换做别人早打半死了!”
“若将我打个半死,那陛下该重新为凌大人择妇了。”少商嘟囔着,随即又道,“阿媪您看着凌大人长大的,这么多年他就没有一二…嗯,红颜知己…?”整座宫廷都是女人,凌不疑也不是铁打的,青春期是怎么过来的。
忆及往事,翟媪手上停了停,笑叹道:“说来好笑。十一郎刚来娘娘身边时,又瘦弱又白净,直像个文静的小女娘。后来陛下教他习武强身,又一滚身成了只顽皮的泥猴,每日弄的满身尘土,洗都洗不干净……”
少商笑道:“阿媪你露馅了,适才你还说他自小老成稳重呢,结果他就滚泥巴了……”
“不要插嘴。”翟媪拍了她一下,翻白眼道,“十一郎又不是去泥堆里玩闹的,他是在习武。那时他心里没有别的念头,只顾着读书习武,谁知……”
她抬头望向窗外,“谁知到了他十四岁上,也不知怎么的,仿佛一夜间受了日月之光华和神仙之点化……嗯,我记得,那会儿三公主才嫁了一年,是…是在裕昌郡主和郎婿成婚次日来宫中拜见的筵席上。十一郎换了娘娘给她新做的衣裳——还是我选的料子呢,绯红衣袍黄金带,他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在宫廊下,个子又高容貌又美,就像从天边云彩下飘来,满室的烛火珠玉被他盖过去了,大家伙的眼珠都挪不开啦……”她至今还记得三公主和裕昌郡主脸上的神情,既惊又悔都不足表述其精彩。
这时代风气开放,便是老媪也热衷欣赏美男,翟媪的语气既怀念又惆怅:“……也是在那一年,十一郎先是跟崔侯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后就在陛下跟前领了差事,还在外面开府另居了。”言下之意,宫廷的女人前半段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泥猴底下是大圣,后半段是鞭长莫及遥不可及追悔莫及,凌不疑已逃出盘丝洞了。
少商点点头,她早就好奇皇帝既然这么疼爱凌不疑那为何不招做驸马,本朝又没有驸马不得从政掌权的规矩,如今听了翟媪这话,她大概齐都明白了。
皇老伯的前三位公主全比凌不疑年长,哪怕最年少的侄女裕昌郡主也比他大一岁。女孩本就比男孩成熟的早,十八娇妻三岁郎,君玩泥巴我发育,她们议亲时凌不疑还是个小毛孩,自不会生出什么心思,而等她们起心思的时候,已经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有丈夫了。
至于四五两位公主,哪怕如少商政治敏感度约等于零,也隐约察觉出她俩的婚事已经涉及政治问题了,根本不在小儿女欢不欢喜的范畴里了。
收拾完火山遗迹,翟媪使宫婢抬来铺满吃喝的食案,拖着少商补上误点的午膳,少商吃着吃着,忽叹道:“也不知凌大人有没有用午膳,他怒气冲冲的跑出长秋宫,憋了一肚子气,别是什么都没吃吧……”
翟媪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这就对了,总算知道惦记人啦!”
饭后午憩,将将睡不到半个时辰少商就被翟媪摇醒,满心不情愿的被拉去上工,理由是宣侯夫妇以及车骑将军父女前来觐见。一路行至内殿门前,听里面传来阵阵说话声,少商连忙收起嘟嘴皱眉,摆出一副温顺恭谨的鹌鹑样儿,配上小白花式的长相,活脱脱小白菜地里黄。翟媪用食指点点她,几不可闻的笑骂一句。
二人进得殿中,少商飞快的目光一巡,只见皇后右下首冷冷清清,只坐了一对安静的中年夫妇,左下首热热闹闹,分别是五公主,骆济通,王姈,以及一名少商不认识的中年男子。五公主正与中年男子说的兴高采烈:“……我长兄最听您的话了,那批骏马就托付给你啦!你记住了,要一样的毛色和个头,马蹄也要一色的!”
这名中年男子生的高大英俊,相貌不俗,身着一袭华贵的金红色直裾,可惜面皮发油,肚皮隆起,掩不住一股酒色之气。他笑道:“好说好说……”
“这事似是不妥。”皇后出言打断,“那批骏马是配给东宫骁卫的,五儿你张嘴就要七八匹,岂不是……”
“哎呀,娘娘不用担心!”那中年男子大手一挥,“给公主的骏马就算在我府里,不与东宫相干。公主难得开一回口,我们做长辈的怎么好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