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见时辰还早,目光略略打量了一下那婆子,问道:“甚么人?”
那婆子赶紧跪下给谢蘅请安,言道:“老奴姓花,乃是在内衙里当差的。不知谢姑娘可还记得巧灵?她、她昨儿,已去了……”
谢蘅拧眉,“她死了?”
花婆子头点得更低。
听花婆子说,巧灵翻供当日,在吴行知面前泣血鸣冤,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以头撞柱,以死禀之,终是昏死在公堂上。
吴行知大惊失色,忙请了大夫来为之急诊。
可即便有大夫救着也不成。
巧灵终年操劳,身子骨本就虚弱,先是遭人奸污,后又逢牢狱之灾,多日发烧不止,热寒交替侵肺,身体已然大不好,醒后血更是吐个不住。
大夫叹息摇头不止,巧灵晓得自个儿时日无多了。奄奄一息间,她三番四次求花婆子去寻谢蘅来。
花婆子问她:“眼见至此,何以再折腾甚么?”
巧灵心下戚然,她昧着良心做足了坏事,捱过遭受的屈辱,也捱过良心的煎熬,却没能捱过常文浩的无情。
巧灵说:“我干干净净地来,自也要干干净净地走,想请谢状师为我求个清白……”
花婆子还没将巧灵的话带到,谢蘅的七纸状书就已经上禀到府衙。巧灵死命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吴行知判决下来,这一盏命灯终是烧到了尽头。
临死前,她托花婆子去向谢蘅道一声谢。又将她这些年私存的嫁妆拿出来,一些给花婆子,算作感恩她多日来的照顾;剩下的银钱,巧灵托她送到许家去。
“奴家一生对得起爹娘,对得起那养了小半辈子的豺狼,独独对不起许公子……此番令他无辜蒙冤,奴家只能来生做牛做马再报许公子的恩德了。”
花婆子跪在谢蘅面前,眼含泪光,叹息不已:“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谢蘅阖了阖眼,停上半晌,才启声道:“常文浩身陷牢狱,巧灵再无亲故,烦请婆婆将她的尸身敛了罢。”
回青解下一袋子银钱,递到花婆子面前,道:“劳烦婆婆了。”
花婆子将钱袋收下,又给谢蘅磕头:“姑娘真是活菩萨,真是活菩萨呀……”
她哪里是甚么活菩萨?菩萨能活人救世,她谢蘅一样都做不了。
以往做不成,现在也是做不成。
……
飞驰的马车穿三重门,谢蘅下车,由肩舆小轿抬着进到内宫。
宫中的皇子公主都是谢蘅的表亲,有幼年时常在一处顽儿的,一听这稀罕人到宫中来,早先就结伴儿去截了轿子,呼拥着非要拉谢蘅去各自住处坐一坐。
谢蘅同姊妹兄弟打趣儿片刻,只道入宫是来受宣召的,不能耽误了时辰,这才逃了去。
由宫人领着,谢蘅等在承阳殿中。
不多时,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传了声皇上驾到。谢蘅屈膝跪在地上,明黄色龙袍袍袂落在她的眼前。
皇帝萧执,号鸿文帝。长眉深秀,看上去有些年纪,却不显老态,目光深凝在谢蘅的身上。
“……”
谢蘅跪在鸿文帝前,教他盯了半晌,盯得她浑身毛毛的。
“谢蘅。”他沉沉的声音响起。
谢蘅垂首,“在。”
鸿文帝笑了一声,“长大了。”
谢蘅随父亲出塞游历了四年,在京师的时间少之又少,更不用提进宫面圣了。算来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谢蘅,如今见她出落得愈发俊俏漂亮,也长高不少,一时笑得眼眸狭长,似有温河淌在里头。
他越过谢蘅,坐到蟠龙案后,风姿威仪,可看着谢蘅的眼神很是慈和,不是皇上在看臣子,而是长辈在看小辈。他说:“如今穿上衣装,好歹是有个姑娘样儿。不像从前,淘气了点儿,性子野了点儿。”
谢蘅不客气地回道:“舅舅您也老了点儿。”
鸿文帝竟也就纵着、容着谢蘅这般放肆,低笑着遣太监给她搬了一张椅子,就着他跟前儿坐。
谢蘅瞥了一眼,跪着没敢动。这位置有点危险,不亚于狼窝虎穴。
鸿文帝淡淡道:“坐罢。不是腿一直不大好么?”
“其实还成。”
这般说着,谢蘅却是没犹疑地敛袍起身,坐到椅子上去,并膝挺背,坐姿端庄有礼。
“七纸状书一事,朕已经听说了。”
谢蘅“恩”了一声。
鸿文帝继续道:“承缨,同舅舅讲实话,是不是还想做状师?”
“还”字用得不假。
可京师中很少人知道谢蘅曾在诉讼司任职,更甚少人知道她曾是梁以江的弟子。
“律不严,何以治民?泣血陈词,伏望府尹大人严惩不贷,以正国法。”
字字如刀刃一样锋锐,咄咄逼人。
除却他们,在此案中,还有一个常文浩。
他从头到尾皆为范有成等人诱骗、胁迫,未有谋害之心;后也是听从范有成的话,教唆巧灵讹诈许世隽,虽恶行难恕,但考虑他是教范有成胁迫,且讹诈未果,理应轻判。
若状师将常文浩放在受害者一位上陈辩,大约最后会判之无罪释放。
可谢蘅却是不饶。她不怕人坏,却怕人蠢。天理昭昭,恶有恶报,坏人到头都有天收;可若一个人犯蠢,老天非但不会责罚,还对其格外宽待。
谢蘅最后一纸的状文,共计三百字有余,每一句都是对常文浩的控诉。
状纸上多言巧灵为抚养幼弟之辛苦,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