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面色凝重,就着油灯,看向案几上的茶碗。
四条腿的高脚案几上头,搁着个粗瓷的描花茶碗,团团圆圆的宝相花纹的茶碗里头盛着半碗水。
“麦芽方才喝的就是这个茶碗里的水?”郎中沉声道。
“正是这个茶碗,奴婢在厨房里头烧了一壶热水,麦芽喝了一碗,剩下的就是这些了。”麦苗已然收起泪水,掏出帕子,带着哭腔说道。
郎中拔下头上的木簪,那木簪的头上有个圆溜溜的木珠,他取下木珠,从簪子里头倒出一枚银光闪闪的银针。
郎中拿起银针,一端放入水中,不过一息的功夫,银针周围就环绕了一圈儿黑影。
“这水中有毒!”郎中一槌定音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奴婢可是在井里打的水,烧开之后,就端了过来,这其中真真是一丝一毫的马虎也不敢有啊。”麦苗面色一变,眼中又含起了泪花。
“麦苗你再去打一桶水去。”郎中冷声道。
麦苗收起泪珠,转身出了屋子,她跨过门槛,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快步走到井边,摇着井轱辘,打了井水。
她费力的提着木桶,手中木桶晃晃悠悠,偶尔有几滴水花撒了出来,有的落在地上,有的湿了衣摆。
郎中立在灯下,面色冷峻,似他身上穿着的重茶色的袍子,他双手背后,目光盯在面上的茶碗上。
他身旁立着穿云,穿云面色更为复杂,他看了看油灯,又看看茶碗,最后都目光却是落在提着木桶的麦苗身上。
麦苗手上的木桶似是重了许多,她小心的提着木桶,费力的把木桶搁在案几上。
郎中随手拿过一只杯盏,盛了一杯水,而后又取出一枚银针,轻轻在水里蘸了一下,那针尖登时黑了一截。
麦苗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捂着嘴巴,口中含糊的说道:“这又是怎么回事,这水是奴婢方才打上来的。”
“只怕是井中被人下了毒了。”郎中冷笑道。
穿云沉吟良久,面带嘲讽,“真是可笑,玩鹰的反倒被鹰啄了眼。”穿云说完,转身就走。
“穿云你去哪里?”郎中出言道。
“我这就去瞧瞧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下毒。”穿云头也不回的说道。
“穿云你回来!”郎中肃然道,他又看向麦苗,“麦苗,你且说说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麦苗站的端端正正,她手机捏着帕子,收了泪水,口中一字一句的说道:“奴婢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奴婢进去厨房的时候,麦芽已经中了毒倒在地上。之后就是,麦芽醒来,喝了热水,之后就又晕了过去。”
郎中听了,沉默不语,还是穿云问道:“我方才听你提起一句,今日家里头可曾来了什么人?”
麦苗连连点头,“奴婢不过是听着麦芽说了一嘴,说是家里头今天来了个讨饭的婆子,她瞧着那婆子可怜,就给那婆子拿了几个馒头,旁的就再没有了。”
“讨饭的婆子?”郎中皱着眉头。
“麦芽还说那讨饭的婆子甚是可怜,她又素来是个心软的,所以就引了那婆子进来,在后院歇了一会儿,前后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那婆子就走了。”麦苗仔细回想道。
“简直是愚蠢至极,这家里头什么情况,竟然还敢引着外人进来!”穿云怒道。
“麦芽年纪还小,又没有那么多心眼,只瞧着那婆子可怜,一时起了恻隐之心……”麦苗低声道。
“糊涂,如今娘子有孕在身,自然是万事小心,她竟然还稀里糊涂的引人进来?娘子若是有个什么事情,你们二人谁能担得起这其中的干系!”穿云想到这其中的后果,脸色就阴沉起来。
麦苗吓得不轻,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哀求道:“麦芽此番也算是受了苦了,日后定然长了记性,再不会犯这种糊涂了……”
“麦苗,你先起来。”郎中开口道。
他收起茶盏中的银针,重新把银针放在簪子里头,转身去看床榻上躺着的麦芽。
灯影下的麦芽看起来赫然像个死人,郎中从袖中掏出脉诊,凝神静气的为麦芽诊脉。
麦苗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穿云仍旧立在案几前头,并不去看麦芽,他看了一会儿,抬脚踹翻了案几,木桶落地发出“咣当”一声,桶里的水撒了一地。
“你可瞧清楚了那婆子的模样?”穿云恨声道。
“奴婢并没有见过那婆子……不过是听着麦芽说了几句……”麦苗战战兢兢的说道。
“又是马钱草。”郎中把完了脉,睁开眼睛,口中沉声道。
“郎中你是说断肠草?”穿云抬步走了过去。
“竟然是断肠草……麦芽该怎么办……”麦苗又哭了起来。
“闭嘴!”穿云回头斥了一句,转头去看麦芽。
麦芽躺在床榻上牙关紧闭,面色痛苦,她眼窝深陷,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看起来竟似变了一副模样。
“莫不是益州城……”穿云刚说了一句,郎中就接口说道:“人命关天,穿云你把药箱拿过来。”
穿云这才住口,他拿过药箱递到郎中手上。郎中面色如常,只冲着穿云微微摇了摇头,穿云也就不再言语。
郎中医术精湛,何况又有前车之鉴,这灯影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偶尔爆出灯花,屋子里头就一阵明亮。
屋子里头渐渐安静下来,偶尔有瓷瓶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麦苗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