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宵,树影丛丛,正是万籁俱寂时刻,坤和宫却灯火通明,宫人来往川流不息。
坤和宫为当今太后住所,太后把持朝政多年,论不上手腕铁血,但向来说一不二,以致坤和宫上下办事亦是干练迅速。
侍卫在夜色落幕前悄然退去,只留下宫殿外宽大广场上的斑斑血迹。內侍正小心快速地用水冲洗,不出片刻广场便焕然一新,在月色下光鉴照人,但鼻间萦绕的铁锈味久久没能散去。
“太后娘娘许久没这么大动干戈了。”有人低声道,“看来容姑娘的事当真让太后怒极。”
旁人回道:“容姑娘身份不低,太后毕竟得给容太师一个交代。”
那人不以为意耸肩,容太师固然位高权重,但要让太后亲自给交代的人满周朝也没几个,究其原因还不是容姑娘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不同。
这种私下议论在宫中从不缺乏,只要不传到明面上或太离奇,太后是不怎么管的。
众人议论的主角早已进入酣眠,所卧睡榻正是在太后寝殿。
寝殿四角摆置三足柱,柱上各燃数支红烛,榻尾悬了一盏莲花琉璃灯。灯火笼笼,朦胧间太后半面轮廓隐隐绰绰,另一半掩在暗处,神色不明。
太后年纪不轻,华发半生,平日极有威严的凤目半垂,目光停在榻上锦被,锦被微微拱起,掩住了不过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缎发如墨淌入烛光,卷翘浓黑的长睫随呼吸缓缓起伏,额头布了几点细小的汗珠。
太后许久未动,李嬷嬷余光瞥去,便知主子定又陷入了回忆,她陪着静默半晌,待有人上前耳语几句才轻轻咳了咳。
太后立刻回神,双目清明,半点不像深夜未眠的老妇人,她掀了掀眼皮,“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李嬷嬷没说半句废话,“主子所想不错,但暂时还不知是哪家。”
“嗯。”太后不意外这个答案,只是没料到那些人真敢拿幼宁作笺,稚子无辜,亏他们想得出这招,“明儿早朝前,哀家得要个结果。”
“是。”说起来,李嬷嬷也觉得榻上的容姑娘被牵扯进这些事有些好笑。
容姑娘和太后并无亲缘关系,只因是平江王的外孙女,这才得了太后青眼。
其他人看不懂太后这宠人的新法儿,但不妨碍他们因此试探。要知道太后掌权多年,能找出她的喜好还真不容易。
今日容姑娘进宫,不小心污了衣裳换了身常服,随后便因这衣裳被认错差点抓到天仪宫去,背后之人做得可真是毫不掩饰。
若不是十三皇子碰到后出手相助,容姑娘此时就不只是受惊那么简单了。
思及此,李嬷嬷精神一振,低声道:“主子,今日是十三皇子帮的容姑娘。”
“哦?”太后有些意外,在心中翻起这个孙儿的面容,发现居然记不大清,再一想才记起十三不过是个没有外族又生母早逝的可怜皇子。
孙子有十几个,太后不可能把每个人都放在心上,她摆摆手,“明日备份赏赐送去皇子所,若有什么小事,也一并应了。”
李嬷嬷答是,又听太后道:“算了,明日让容夫人进宫吧,哀家也不好总留着她女儿。”
明明不舍得很,李嬷嬷了解主子心情,犹豫了会儿还是道:“过几日就是圣上寿辰了,反正还得进宫,与其让容姑娘舟车劳顿,不如在宫中多待几日?”
这话当真说到心底,太后只沉吟片刻便应了下来。
囫囵一夜,太后只歇了两个多时辰,第二日上朝时依旧精神奕奕,还打回了几道折子,当场斥责了回京不久的吴将军,骂得他一脸茫然又火气横生。
下朝后吴将军四处打听,这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当即气得要骂娘。宫廷侍卫不归他管,领头的是他亲弟弟,难不成现在还流行兄代弟过了?
一些人对他同情不已,但也不敢开口,谁让他撞枪口上了呢。
太后当初能让先帝留旨垂帘听政,当然不是普通妇人可比。
先帝英年早逝,驾崩时才不到三十,与皇后感情甚笃。先帝为独子,病逝前又只得一个子嗣,其生母是个卑微宫女。
不过事至此,身份高低已然不容追究。当时小皇子才六岁,所以先帝留下两道旨意,一是传位于小皇子,二令太后听政,并立了几个辅政大臣。
辅政大臣俱是忠心不二,但架不住那位小皇子不争气,资质平庸不说,性格尤其怯懦,在太后面前根本不敢说话。待到周帝二十及冠,众臣都想着太后该退居后宫了吧,谁知周帝唯唯诺诺道“朕政务尚疏,离不得母后”,让太后留在了朝堂。
这一留,就是二十多年。
熬死了几个辅政大臣,周帝又沉迷享乐不管世事,如今的周朝就是太后的一言堂。
想到这些,一些朝臣就郁闷不已,但如今就算有再多不满他们也不敢轻易开口。好在太后并未让自己族中的女子为妃,也没有大肆提拔族中子弟,加上怎么说都还有周帝这块遮羞布,如此一来,只能任其势大。
反正等太后去了,大权还是得落回皇家。他们要做的,就是从这十几个皇子当中押宝。
众人的心思太后不能更了解,但她没那个闲情理会,操劳大半辈子,如今她准备随着自己心情好好享受这最后几年时光。
太后伸手招来在窗边赏花儿的小姑娘,含笑道:“yòu_yòu喜欢花儿?”
“喜欢。”立在身前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