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一到,杨既灵起身步入乐池中,他右手握着一支约一臂长的白羽示意众乐师起调,神情如将军御阵般肃穆。
第一支曲子是国乐《凤起山林》,然后是颂扬皇帝治下康泰的《清平乐·赐赏歌》,此后或是描绘山岳田园风光,或是为纪念几次国战而作的挽歌,这两个时辰竟过得飞快,林轻岚坐在离乐池不到十五步的地方,只觉得此刻是久未有过的放松。
临近终场,杨既灵看了林轻岚一眼,挥动白羽,岱山青的第一支曲子随即响起。
林轻岚知道今晚是跑不掉了,轻叹一声,只好站起来,在岱山青幽远清明的起调里缓步走到杨既灵身旁坐下。
案前放着一堆柳叶,用一只陶埙压着——杨既灵果然早就准备好了。
第三曲临了,轻岚拿起陶埙,忽地一阵大风拂过,一整堆柳叶竟扶摇而上,如落英随风而去。
杨既灵见这些柳叶都被风吹走了,不由得一怔,心下微沉,只是见林轻岚的神情依然沉静,也便冷眼旁观。
林轻岚十指握埙,微微低头,第一声便瞬时夺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杨既灵也着实一惊,那只埙只是为了做一个镇纸放着的,哪里知道轻岚这次竟不像前日用柳叶拟出山涧百态。
改用陶埙以后,这第四支曲子再不似前日那般清丽俏皮,而是呼应了第一支曲子的幽冥深远,与这盛春祭礼的御前氛围,竟是极合拍的。
东北角楼上,知雨与林茗靠在角楼的石栏边看着。
林茗揉了揉知雨的头,“刚才就看你一直在笑,笑什么呢?”
知雨望着远处跪坐的杨既灵,轻声道,“我在笑,早知道这样,今晚就带轻岚姐姐一起来了。”
“为什么?”
“我看,灵哥哥给她笛子,就是想让她来听听这位叫林萧的乐师是怎么吹的岱山青。”知雨微微眯起了眼,“你瞧今晚灵哥哥除了那个白衣人,还正眼看过谁了。”
林茗内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今晚还是颇为高兴,一是为轻岚的这番出场由衷地感到惊艳,二是为杨既灵,他为了能够在盛春礼祭上演出岱山青全篇,努力了约有四年,而今终于是满足了心愿。
知雨此时已微微有些困倦了,拉了拉林茗的衣角,“哥哥,今晚礼祭结束,可否邀灵哥哥来家里坐坐呀?”
林茗没有多想,只是笑道,“好啊,他大约也十分乐意。”
大典结束后,杨既灵依照之前的计划,安排林轻岚从一处暗门飞快地离开了皇宫。
轻岚回到林宅,换了衣物,先去了明玉那里,两人携伴一同从正门走去了璃贝轩,一路上,明玉和轻岚细细地讲了一遍今晚的灯会上发生了什么,临了还将今夜在花市上买的彩灯交到了轻岚手里。
推看院门,只见主厅的灯仍亮着,锦禾还坐在灯下等轻岚回来。听到声音,她忙到了院中,给轻岚接了彩灯。
轻岚道,“你把这彩灯挂起来,一会儿去厨房要两碗酒酿圆子,走了一路,这会儿又饿了。”
“不必,我这就回了,这会儿大公子估摸着也该回来了,我还是不久留了。”明玉看了一眼锦禾,“蒸一碗就好,我这会子累了,反而吃不下东西,谢谢岚姑娘。”
待锦禾出门去厨房,轻岚来到书房里,她略一凝神,望着放在书架上装着玉笛的那个盒子。
如她所料,今晚她是非用上自己的异能不可了——轻岚生来便能看清万事万物的魂线,小到一草一木,大到巨兽群山,世上所有的东西内部都有金色的魂线。器物与生灵完整、鲜活时,那魂线便是灿烂耀眼的金色,如流动的涓涓细流,强壮处,魂线也更亮更粗,孱弱处,魂线便似有若无。
而若是东西被破坏了,那破损处的魂线便会变得鲜红,如流淌的鲜血。
而今,轻岚去看那木盒,木盒的金色魂线里,鲜红的魂线勾勒出断笛的轮廓。轻岚将木盒取下,置于桌中,随手取过一旁案桌上的水壶,用温水浇出了一个简单的阵法,而后双手置于水阵中,凝神将一道道红线拼接起来,使魂线又重新形成完整的回路。
当锦禾回来的时候,见书房的灯亮着,不由得心下一紧。快步走去,只见轻岚一个人坐在桌边看书,那个装着碎笛的木盒,还好好地摆在书架的高处。
轻岚抬头看了锦禾一眼,“和厨房吩咐了吗?”
“说……说了。”
“酒酿圆子什么时候送来?”
“厨房的许妈妈说,这会子没有糟卤,做不了……”
轻岚单手撑着下巴,轻声道,“前天晚上的家宴上,知云妹妹不过夸了那酒酿圆子味好,说要多吃几碗,许妈妈就赶着说,只要是云姐儿喜欢,这一个月都连着给她做上宵夜送去。这会儿我要吃,就没有了么?”
锦禾只是一味低头,“我……也不知道呀,但许妈妈是这么和我讲的。”
“那你再去和许妈妈讲一声,让她备上六七人份的酒酿圆子送来,今晚我这璃贝轩有大事,一会儿贵客就来了。”
锦禾一怔,登时吓得气也不敢出,“姑娘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轻岚不答,只是又低下了眸子,翻了一页书卷。
过了一会儿,见锦禾仍站在原地,轻岚又道,“怎么不去?”
锦禾两腿已软,跪在了地上,“姑娘饶我!”
正在此时,璃贝轩的木门响了,是林之业的声音,“轻岚,睡了吗?”
锦禾颤颤巍巍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