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当林之业收到了那份春江花月夜的手稿时,他就知道,只等明日天亮,林轻岚这个名字,就会在整个岱陆城里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这份手稿来得极快,快到在轻岚与知雨还未到家的时候,它就已经落在了林之业手中——贾太师命人专门誊抄了一份,快马加鞭地给林家送了来。
而后,林之业捧着手稿,在书房里竟是坐了整整一宿。
他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林轻岚那篇《五柳先生传》还压在他的桌上,再加上这篇《春江花月夜》……
欣慰、狂喜、惊慌、无力……这些情绪杂糅在一起,让他一时既沉浸于难以言喻的欢乐中,又委实感到疲倦。
他还记得自己年少轻狂的时候,为了推敲诗文里的一两个字,两三天茶饭不思的情景。那时候父亲当头棒喝,便告诉他,经商之人在天下诸国,都没有当文人的命。
如今,林轻岚在国子监的太师父与太学生面前,写下如此佳作,算不算是他用另一种方式逆天改命了呢?
林之业这时,才第一次在轻岚身上,感到了一种血脉相亲的联结——他从未奢求过的境遇,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了他女儿的身上。
这一刻,他似是把自己人生里所有蝇营狗苟都抛诸九霄,虽然天一亮,他仍是那个精明冷漠的商人,但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愿意成为一个父亲。
次日一早,知雨早早醒来,梳洗了一番便要去璃贝轩找轻岚一起去家塾,刚一出门,便和岫娘撞了个满怀。
岫娘见昨夜太师父们送了信笺来,林之业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关了一整夜,便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趁着天色还早,便到绛云院来找女儿知雨问个清楚——昨日学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雨略有些不情愿地随母亲回了屋,把昨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母亲说了个清楚。
林轻岚此番遭遇,让岫娘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纳罕为何一个在山野长大的小姑娘竟有如此能耐,且女儿讲起这些故事的时候,眼中全无戾气,倒像真有几分真心似的……
岫娘心中暗恼,狠狠戳了一下知雨的脑门。
“你爹爹就你们这三个女儿,从前你不是你爹的贴心小棉袄么?怎么这个林轻岚一来,你就事事都被她踩下去了?你还有脸面在这里笑,她背后不知道怎么偷着乐!”
知雨摸了摸额头被母亲戳痛的地方,小声道,“娘,阿姐她根本不在乎这个……”
“还‘阿姐’……那是她装出来的!”岫娘气得两条眉毛都吊了起来,“我往日里见你是个和娘一条心的,娘就家去了半个月,回来你就忘了娘从前和你说过的话?”
知雨低了头,并不言语。
岫娘很少对她如此,如今见女儿对林轻岚的态度似有缓和,心中又急又气。
她强行忍住心中的愠怒,平了平面上的火气,低声道,“知雨,你听着,娘不会骗你。”
“我知道娘不会骗我,可阿姐她……”
“不管你们现在有多要好,你们都不可能做成真正的姐妹,你明白吗?娘是在保护你。”岫娘一字一句,盯着知雨的眼睛,“有些事情,娘为了你好,从来没有和你提过。但你要记得娘的话,啊。”
岫娘很少这样神色紧张,知雨不由得认真应和了下来。
“还有,我听说杨既灵这几天身体大好了,你今日家塾就不要去了,帮我带些东西过去给杨夫人。”
知雨双眸微亮,乖巧地点了点头。
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时,知雨还是去了一趟璃贝轩,正巧林轻岚也刚出门,知雨上前打了个招呼。
见她身后跟着春桃和夏影,还有好几个下仆,轻岚微有些惊讶,“今日你不去家塾了么?”
“不去了,”知雨浅浅一笑,“我娘要我去杨府见见夫人,顺便探望灵哥哥。”
轻岚听此,让知雨在门口等等,自己回屋取样东西来。
不久,她拿着几卷用红绳捆着的白纸,递给知雨,轻声道,“既然你几日要见杨既灵,就顺便帮我把这个带给他吧。”
“这是……”知雨一怔,有些好奇地捏了捏,心中又有些不安起来,“阿姐这是要给灵哥哥送信?”
“这不是信,是乐谱。”
轻岚见知雨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心中忽然明白了几分,笑道,“不是我给他的,是一位叫林萧的乐师托我转送的。”
“乐师……?”知雨一怔,“我看阿姐你每日都待在家里,出去也不过与我一道去书塾罢了……如何还能结识什么乐师?”
“凌霄山上认识的故人罢了,”轻岚淡淡道。
知雨微微颦眉,“这名字听得也熟……啊,是那个盛春礼祭上和灵哥哥一起奏乐的林萧吗?”
轻岚点头一笑,“是啊,你若是感兴趣,改天带你认识。”
知雨掐了轻岚一下,笑道,“你不许乱讲,我要认识那个乐师干什么,不过就是那天晚上,他和灵哥哥的乐声动人而已。”
两人说笑着出门,各自分头而去。
这一日,因出门时天色尚早,轻岚弃了车马,步行去书塾。这一路又有许多热闹——皇上的国辩诏令一出,到今日,已陆续有外人来到岱路落脚。
其间有别国德高望重的大儒,各地游学的年轻贵族,也有专程前来旁听的商人。
景国的风土人情在八国之中最为自由,这一路,轻岚已经听了不止三四位老者望着满街的男男女女,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