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的秋天,已经是寒意逼人,一些街道旁的树木上,还残留着最后几片枯叶,只等着再来一阵秋风,就该掉光了。
在这个时候,青石板的大街上走过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十八九的身板,面相坚毅,带点英气,脸盘线条硬朗,迈起步来坚定有力,可却不时要紧一紧身上那件看起来寒酸的青布棉衣。
大齐王朝两年一次的秋季恩科考试已经结束,和例行的三年一次的春季考试不同,秋季的恩科是前朝仁宗为了笼络人才,特意开设的。恩科每年只录前三十名,入围后的幸运儿,不再按照惯例由吏部负责进行分配补缺,而是直接由皇帝直管的秘书省挑选并决定去向,可谓是真正的天子门生。是而天下考生都是期盼着能高中秋季恩科,毕竟可以直接给皇帝打工的机会可没多少。
现在走在大街上的那位年轻人叫郭平,刚年过二十的他是这次中榜的三十人之一。
出生贫寒的他,先祖上曾做过最大的官不过是家乡小县里的一个小吏,历经几代的辛苦培养,郭家才又出了这样一位得到上天眷顾的幸运儿。
此时的他,脑袋一直是晕晕的。
今天一大早,大内就派出内侍前到客栈接上了这三十名幸运儿,之后,便是远远在跪在大成宫的殿前广场上,等候皇帝的召见,然后就是跪听御诏,完成一系列流程。
郭平和一大群考生是跪在汉白玉石拼成的光滑广场上,头也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喘,直直地受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寒风,勉勉强强听了站在大殿门口的内侍用尖利的嗓音念的诏文,无非是些:“顺应天命,奉天选材,勿忘圣恩”之类。
至于皇帝的面,大部分人连头都不敢,就算有几个胆大的,抬眼偷偷瞄了一眼,那也不过是模糊地看到一个黄色的身影。
等到完成仪式返回客栈后,这群幸运儿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一群人是三三两两的结伴到外面找酒楼胡吃海喝了,郭平自然也不能免俗,被几个世家公子带到那在读书人圈中赫赫有名的老胡酒家,灌了一肚子的黄汤。
现在,秋日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郭平一人在这陌生的街头散步,一时感慨万千。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终于是心想事成,能不逍遥么?
他无所事事地沿着街道瞎逛,行不多远,见到前方是围了一群人。
郭平黄酒落肚,起了那好奇之心,也顾不得读书人的斯文了,也学些市井宵小,从人群里找着一条缝挤了进去。
之见那圈子中央,站着一位大汉,满脸虬髯,看起来是好久没料理过。
这大汉愁眉不展,衣衫上缀满补丁,怀中抱了一把大刀,也不抬头,就是凝视着自己脚前方的几寸空地,不发一言。
大汉脚边放着一块木板,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卖祖传兵法,只口授”。
郭平看这景象是摇摇头,暗道:“我只知道我们读书人有读成书呆子的,没成想着练武也有练成呆子的。现在天下大致还算太平,买你这兵法有什么用?书店里从先秦便有的,传下来的兵法古籍,浩如烟海,哪会有人在大街上买你这祖传的什么兵法。”
郭平看了几眼,便想着还是回客栈再眯着眼一会吧,也不趟这个浑水,拔腿刚想走,耳边却听到边上传来几句闲聊:“我看这人估计除了会耍几下大刀,其他啥也不会干吧。”
“你还别这样说,说不定人家真是什么落魄的将门虎子,有几把刷子呢?这世道是只要人一倒霉啊,就连秦琼也得上街卖马。”
郭平恰好听了进去,想起自幼家贫,求学期间遇见的种种屈辱,陡然是起了英雄之心。
他身上四处摸索一番,其实能摸出来的也就一些铜板零钱,便是一股脑的全掏了出来,捧在手上,又挤了回去。
“叮当!”这是铜钱落到青石板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把周围人和那大汉的注意力倒是全部吸引过去了,那大汉也是抬起头,有点好奇的看着面前这个双手捧了一把散碎,指缝中还不时掉落几个铜板的英俊书生。
郭平倒有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硬着头皮道:“呃......这位壮士!所谓五湖四海无不兄弟,在下也是钦佩这位壮士,这点小意思,还请壮士收下!”郭平之前没有和江湖中人打过交道,这几句话是搜刮了脑海中看过的闲书的段子,勉强组装出来的。
大汉看起来倒是有点了兴致,出言问道:“敢问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郭平定了定神,道:“看壮士这般光景,肯定是有难言之隐。在下是深有所感,是以凑了些散碎零钱,赠与壮士。”
大汉笑笑,直直地问道:“那公子这算是施舍喽?”
郭平嗫嚅道:“我只是想帮点小忙而已?”
大汉道:“如此的话还请收回,小人虽然家贫落魄,祖上传下来的气节还是有的,万不能做那行乞之事。公子如是真心想帮,那就买了这兵法,定当奉陪!”
围观众人见此,便是纷纷开腔劝说,这个说英雄也有落难之时,那个说今日就当相借,留下姓名后日也可归还,还有的好事者语带嘲讽也有之。
可不管周围如何,这大汉就是不肯收下,搞得郭平一把零钱在手,给也不是,收也不是,脸红万分。
僵持了一会,郭平心一横,红着脸道:“那既然如此,这位壮士你看我这些零钱,能买多少兵法呢?”众人一听,这书呆子就像是上街买鸡蛋一样,还要称斤来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