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退位(一)
刘宗敏串联李定国的种种琐碎背景,郑义不得而知。
但是,刘宗敏串联李定国的心思,郑义却已有心理准备。
郑义微服南巡,将朝政尽数推给谪长子郑文清,说是太子监国,其实实质等同摄政监国、遥尊太上皇。其对帝国内外的冲击,并不弱于郑义宾天驾崩。尤其,参考历代皇帝寿命,名义年龄已经五六十岁的郑义突然离世并不值得奇怪。郑文清威望不足、手腕不足、能力不足、羽翼不足,其太子位置难免引来四方窥视。
郑义眼中,艾延恩呼朋唤友招安徽商孙绅,刘宗敏与李定国私会江南,皆是朝政动荡外显症状。
然则,这又何尝不是对郑文清执政能力的考验?郑义不可能永远劳心劳力庇护子嗣。
郑义选择了沉默。
可惜,郑文清的肩膀,或许有些薄弱。
泰武三十一年、泰武三十二年、泰武三十三年、泰武三十四年,监国四年时间内,郑文清非但没有平息暗流,反而令帝国内外更加躁动不安。甚至,连平静三十年的洛阳也骤然喧闹起来。围绕太子妃,也即是未来皇后的人选,郑文清与其母亲艾麦麦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郑文清监国之前,太子东宫有两大选侍,一个是艾麦麦精心挑选的艾选侍,帝国第一届第二届首辅艾道宁的女儿;一个是郑文清后来春游偶遇的许选侍,某小京官之女。郑文清的文青病发作非要立许选侍为太子妃,而艾麦麦也如老母鸡般不肯退让,母子俩常常说着说着就争吵起来。
中央骚乱,地方也不宁。
铁路平坟等工业化带来的贫富差距,刘宗敏、李定国等暗流串联,没有挑破之前,总归一团和谐。但是泰武三十四年,南直隶苏州府却引发一场全国性舆论混乱,令郑义不得不重新站出来维护帝国秩序。
苏州府地在长江口,境内河流众多,包括黄浦江出口。一则跨洋殖民带来的人口流失,二则家庭纺织产业的急速衰败,苏州府长期陷入经济危机,幸有海运输血,方能无碍。然而,前明传承悠久的乡绅之家,其收入主要集中于田租、房租、质钱等保守产业。受到两大冲击之后,传统乡绅的年例收入越来越低,越来越穷困。譬如闹事领头人之一,原是前明苏州府官绅,家有八千亩良田,豪奢可想而知。郑义鼎革建国,没有夺他一分田产,但是三十余年演变,一者添户析产,二者宅家懒惰,三者大环境使然,传到闹事人时,他仅有薄田三百亩,已经很难撑起乡绅门面。
这些衰败乡绅对朝政多有怨言,每日畅想回到前明收租房贷简单生活,就不可避免泛起抵制铁路蒸汽机等新事物的心思,进而愈加被时代车轮抛弃。不止江南苏州一府,类似衰败乡绅,全国到处都是。泰武三十余年间,衰败乡绅断断续续组织抗粮抗税,并旋即被战斗力强横的税务局迅速扑灭。可衰败乡绅毕竟有文化、讲政治,连续失败后开始研究税务局,研究税收法令,瞪大眼睛寻找抨击朝政的命门。
长期经济危机的苏州府,首先取得诉讼胜利。
泰武三十四年,苏州府太仓县知县巡游县郊时感慨河渠凋敝,遂令县内百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建家园。或许太仓知县目的纯粹,但是协助他筹钱的胥吏却是标准猪队友,竟然武力胁迫所有村民加倍缴纳河渠税。事情捅出来并恰巧刊登报纸传遍天下,洛阳内阁到南直隶,南直隶到苏州府,迅速将其定性为违制劳役摊派的恶性事件,勒令太仓知县停职接受调查。苏州府十余名破败乡绅眼光一亮,紧跟这股舆论旋风,连续向洛阳钦差揭发苏州府知府、嘉定知县、昆山知县、吴县知县、常熟知县等等官员种种不法之事,苏州府政要竟然无一遗漏。
最令朝廷尴尬的是,十余名破败乡绅提供的证明竟然全是真的,苏州府宁无一个清白官员。
一时之间,南直隶失语,洛阳内阁失语。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世间没有不**的猫儿,糟糕条件的监察制度,前明遗留的官绅勾结、官民特权,都令官员或主动或被动坦然享受无数不法特权。别说苏州府,全国全省严格查一遍,也难有几个干净的官员。不查,都是青天大老爷,查了,都是一水儿的混蛋货。
残酷事实摆在洛阳内阁面前,脸皮究竟还要不要?
不肯杀身成仁的苏州官员府开始反击,并成功揭露这群破败乡绅种种丑恶——乡绅横行地方,也是难有几个干净的。被告官员一身黑,原告乡绅一身黑,但别忘了官员手中还有暴力威慑。为了赢下这场不对称战争,十余破败乡绅呼朋唤友召集援兵,不久就将苏州府周边各府知名乡绅、名人全部卷入其中。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苏州才子金圣叹,令郑义不禁想起标准时空历史里的哭庙案。不过,两案毕竟有本质不同,破败乡绅还有一线生机。破败乡绅紧紧团结在一起,战斗力超常发挥。在而后舆论辩论中为了驱散“守旧冥顽、抵制进步、非议铁路、怨咒君上”等不利恶名,这群破败乡绅一咬牙竟剃了光头,说是效仿郑义截发立誓:“孝莫父母,发肤不敢轻毁;忠莫国君,肃贪刻不容缓。自古忠孝难两全,今愿舍小孝,尽大忠。”
与此同时,其他府县也蠢蠢欲动,只等苏州府最终裁决。
当然,期间更有无数旧儒积极奔走呼吁回归传统,骂官员贪污枉法是因为不读四书五经,说的好像大明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