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秉就着西沉的月光搜寻——程凉岸已经睡到床外侧去了,她一条腿一只手掉在床下,上半身侧着面向温秉,头埋在温秉的颈窝下。
程凉岸整个人扭得像条麻花,这么难捱的姿势,难得她还睡得着。看来昨天那样折腾温秉,她也累得很。
温秉晕晕乎乎的,觉得莫名解气,生出没出息的愉悦。他探过手去将程凉岸的腿和手搂回来,姑且将它们摆布成一个服帖些的姿势,然后将薄毯的一角拉过来搭在程凉岸的肚皮上。
等做完了这些,温秉清醒了些,这才意识到尖锐的痛觉来自颈窝,低头一抹,黏腻的腥气顺着锁骨而下,沾染到指尖。
他一惊,顺着黏腻血迹逆流而上,黑暗中摸到程凉岸“暗箭难防”的好牙口上——她咬着嘴边一块细皮嫩肉,牙齿嚯嚯在肉上辗转,细薄的皮上已经见了血。
温秉推了一把,程凉岸紧闭着双眼睡得大梦沉酣,但嘴上好像有另外的思想,不仅死不松口,而且有越咬越重之势!
“我就知道,你这睚眦必报的脾气,怎么可能轻易善待我。”温秉忍着脖子上揪心的痛,左右为难。
程凉岸做了个梦,梦里记不得自己饿了几天——她早已经饿得精神恍惚、四肢无力,脑袋和身体好像已经分离开来。这是个美梦:程凉岸沿着贫瘠的黄汤河走呀走,竟然在荒郊野外里捡到个猪蹄子!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找火找调料将美味烹煮,捧着生猪蹄就啃起来。她只想把肚子填满,不管是什么东西,更顾不上讲究一二。
免费的猪蹄挑剔不得,肉质不好、不如新鲜生猪蹄的柔韧油腻,皮肉薄得很,又硬,忒不好啃,惹得人牙酸。她猜:这猪蹄放得时间久了,肉油都风干了,因此才被不知名的好心人舍弃了。
“好吃......”程凉岸口齿不清地梦呓。
温秉狠了狠心,伸出一只手指,用了些力将程凉岸的好牙口撬开。
程凉岸的美梦因此生变:在梦里,明明是寸草不生的地方,怎么就突然冒出个衣衫褴褛的男人?那乌漆嘛黑的男人明明瘦弱得风都吹得走,怎么就像野兽一样力大无穷?他从程凉岸嘴里抢走了猪蹄疙瘩还不够,还飞起一脚将饿得只剩一口气的程凉岸踢进浑浊的黄汤河里。
到嘴的猪蹄飞了,程凉岸在梦里难耐地呓语一声:“嗯——”她十指纠结,将薄毯捏在手心里攥紧,又模糊地辗转出声,牙齿上下磨搓,发出“咯咯”的磨牙声。
梦里的程凉岸掉进黄汤河,泥沙和水瞬间堵住她的视听和呼吸,她实在太虚弱,已经无力扑腾,因为意识模糊也不觉得有多难受。
只是万籁俱静,未免太寂寞了些。
死寂里有人叫她:“程凉岸!”温秉突然心悸,坐起来轻拍程凉岸的肩膀,“程凉岸!”
温秉从来没见过程凉岸这般纠结难受的样子,她很早时就展露出乖张肆意的天性,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对任何事都一笑了之的潇洒秉性。
“程凉岸!”
天旋地转、日月颠倒,程凉岸在黄汤里颠倒翻滚,她以为黄汤河的底该是无边无际的昏暗和窒息,原来并不是。
“什么东西这么刺眼......”白炽灯的光惨白,刺得人眼睛生疼。
眼中的一切都圈着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她眨了眨眼驱赶眼前乱飞的五彩流星,“嗯?”
温秉开了灯就俯在床边看着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程凉岸神思归位,眼睛无焦点地搜索声音的源头,只见一个霞姿月韵的男人满脸的急切和惊疑不定,脖子上一圈血淋淋的牙印已经凝固了。“把持不住呀......”
“什么?”温秉凑近了些,脸色沉重。
她揉了揉脑袋,舔了舔铁锈味浓烈的嘴角,终于想通了“猪蹄”的来龙去脉:“我梦见有人抢我猪蹄。”
似笑非笑的嘴角上沾着干涸的血迹,舌尖随意扫过其上,温秉忙从裤兜里翻出手帕来抹她的嘴,“别乱舔,多脏呀。”
程凉岸半坐着,垂着眼睑,有些不好意思:“要不要去打个狂犬疫苗呀?我赔你医药费。”
温秉给她揩干净嘴角,就着手帕来抹脖子上的血迹,“程老板这么爽快?”
程凉岸笑:“应该的,委屈你了。”那语气好像有家室的男人享受一夜春宵之后,好心情地装着慷慨,安慰与他露水情缘的黄花闺女。
温秉隐隐来气,脖子上的伤无大碍,他估摸着这一夜是没得睡了,站在窗户边透气醒神。
窗外月已西沉,几颗淡淡的星子挂在顶上,天边染上鱼肚白,一个伶俐的身影借着朦胧的夜色,从屋后羊肠小路的岔道上插入荆棘丛里,一路往下沟村背后的坡梁上去了。
温秉认出那个身轻如燕的背影——正是喜眉。
“喜家的小女孩儿起这么早,急匆匆的又,不像是去上学的样子。”
程凉岸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晕瞌睡:“你昨天晚上说什么来着?你到喜家来做什么来着?”
窗外喜眉转过坡梁不见了人影,温秉皱了皱眉,转头询问:“我要到喜家那个死者的坟上去看看。”
“吊唁亡人?”
温秉摇头,坐到床边给程凉岸盖上薄毯,“别感冒了。”
程凉岸也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换衣服。她竟然毫不避讳,当着温秉的面撩起睡裙来。
温秉慌忙转过脸去,走到窗户边将竹帘子拉下来。程凉岸正在扣扣子,照例有两颗错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