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向丹阳去一楼大厅办事,正走一半感应门自动打开,一股潮湿沉闷的气息迅速涌了进来。没等他看个究竟,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上,那只手皮肤枯黄生满褶皱,趾端甲床根部呈新月形白痕,若有一层蓝晕,其下满是深褐色的污渍。
“蓝新月,你有心脏病?”
他犯了职业病迅速作出诊断,却在抬头看见那只手的主人时微愣住了。
他跟前站了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头发像蒲苇草果实,顶上是白色边缘发黄。她穿了件紫色的中袖,胸口有一大团深褐色的血迹,在向丹阳看她的时候冲他笑。
原来如此,向丹阳恍然大悟,这老太太指甲是蓝新月可不是因为什么心脏病,而是因为身体被长期冷冻所产生的。简而言之,这老太太已经不是阳世的人了,该归地下。
“奶奶,这大白天的你怎么出门了?”
外头是耀天曙日,寻常恶鬼都扛不住,这么个魂轻魄弱的老太太居然出来了。
老太太笑出没牙的牙龈:“大夫,我来医院找人,你们这电梯往那边走?”
“哦,找人。”向丹阳表示了解,听她说要去坐电梯心念一动给她引路,“你往右走就是。”
“唉。”老太太拖长了嗓音应了一声,松开抓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冲他笑,“大夫,你得闲不?你要得闲送送我,老了眼睛不好使,认不得数字叻。”
向丹阳立马回答:“奶奶你直接去,那边不用你摁电梯,你光站那就行。”
向丹阳看出老太太在人世已经徘徊许久,给她指的不是电梯口,而是往生盘。那里白烟熏熏,空中悬浮着许多氤氲的水珠。魂魄在此洗涤后前尘往事就是身上卸下的泥丸,爱恨嗔痴、诸事莫记。而脚下衔着的阴阳鱼不断变换,阳爻和阴爻一交替又进入下一道轮回。
兴许是他笑的时候酒窝讨喜,老奶奶也不走了,回头又抓住他的袖子说:“你就送送奶奶。”
向丹阳当做桩好事应了,路上跟老太太闲聊,“奶奶,你来医院里找谁?”
“找我家老头子,他病发了家人给送到医院里,家里的药也没带,我给他送药。”
他低头果然看到老太太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不少药。袋上结了许多暗红色的血垢,依稀看到其中一个盒子上写着“匹林”两个字。
“老爷子什么病?”
“脑梗,梗了好几次了,今天在屋里又倒下了。”一说起老伴的病,老太太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满脸担忧。
她这么一说向丹阳忽然有印象了,几个月前急诊送了个脑梗的大爷到手术室,没一会儿又接了位老太太进来。听说是大爷发了病被子女用车送到医院里,老太太惦记着老伴的其它药没拿折返家中,半路上遇上车祸当场死亡。
莫非眼前的这位老太太,就是那场悲剧的当事人?
向丹阳看着絮絮叨叨的老太太,欲言又止。
“怎么了?”老太太觉得跟他投缘,看到他这副表情立马关心地问了。
“没有,”向丹阳当作无事发生,“我就想问问奶奶你,爷爷住院医院什么药都有,为什么你还专程来送药?”
老太太面部肌肉一动,泪沟明显,眼神却十分和善,“我们家老头病了十几年了,市面上林林总总什么药都吃过。其它药吃了他总是失眠,一宿一宿睡不着,但是这几种药吃了不会。我要是不给他送来,他晚上一准又得失眠。”
明明她说得那么温柔,向丹阳却感觉到了一种辛酸。
“大孙子,你咋不走了?”老太太奇怪地看着向丹阳,在她的身后已经升起蘑菇云似的白雾,极厚、极浓,汹涌澎湃,即使不到跟前也能感觉到那种寒气。
踏上往生盘,就真的没有入世的机会。
向丹阳看着那团白雾叹了口气,搀着老太太的手把她往回送:“您不是想坐电梯吗?我带您去,省时间。”
虽说判官对阴灵有着极大的掌控权,可他到底感觉到了老太太留在阳世的意愿,也不能按之前的想法替她做主,把她送去往生台入轮回。
反倒是老太太乐呵呵地拍着他的手道谢:“耽误你时间了。”
“不耽误。”
向丹阳带着老太太原路折返,这一过程一幕不差地透落在一面铜镜上。
铜镜唤其生,出自唐诗“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其生其死为阴阳两镜,阳镜看生人,由山神保管;阴镜看死人,由判官保管;不管是其生还是其死,镜均圆九寸,背后刻有车轮符号,感三界、六道之生死。
此时铜镜前立了只魔王松鼠,红毛、蓬松的大尾问号似地弯弯曲曲垂在地上,耳羽冲天炮似地对竖。当它看到向丹阳带着老太太重新回到阳世时,掉头、扑腾腾地踩着地面,一跃跳到了一人肩上。
“判官大人又心软了。”
空寂的屋子中忽然响起了一道稚嫩的男音。
“丹阳至情至性,有些时候……”
不等他说完,先前那声音的主人替他接着说完,“反倒不合适做判官。”
听到它抢先说了自己想说的话,被松鼠跳上身的那人也不生气,而是抬了抬右臂舒展身体。随着他的动作魔王松鼠抱着他的衣袖跟滑滑梯似地溜了下来,让他反手接到掌心坐着。接着他打开一个瓷土扑满,从里面摸出一把松子递到松鼠嘴边。
“谢谢主人。”
直到松鼠张开四个趾头接下松子才让人知道,刚才那些话都出自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