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就不该下这样的雨,这分明就是夏日雷暴雨的调调儿才对。明明是白天,乌云却遮闭了整个天空,厚厚的雨幕仿佛给人脸画上了一层不怎么真实的厚妆,距离稍远一点就看不清对方长个什么样子,似乎连男女都分不清楚。
可老山鸡却硬是看到了这个漂亮官人的样貌,他笑得太美丽太诡异了,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好像笑容下隐藏了一个极大的阴谋或阳谋。
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想不了这么多,就听到‘变法分田’四个字了,老秦的自由农民或者还不了解这句话的意义,这帮苦哈哈的奴隶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分的可不是田,是自由!
无论雨下的有多大,村民们还是直挺挺地站在雨里一动不动,因为他们的心是热的,老秦没忘记咱,君上没忘记咱,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了!
老山鸡激动的身体都在发抖,十几名村民和两个儿子就被他这样分派了出去,每个人走时都被他抓住衣领,扯开了嗓门儿在耳边狂吼:“就说是我老山鸡说的,这次上面派来的官人是个有鸟儿的汉子!他不怕主家的人,要给咱们分地!都抄起家伙来,犁钯锄头有一样算一样,主家若是还不允,咱们就拼了!”
“拼了!”
村人都跟着老山鸡喊,都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庄稼汉子,却还是看得出这次来的官人和上次的不一样。上回来的两个官人比偷鸡贼强不了多少,被主家人一嗓子就给吓跑了,这次的官人别看生得像是大姑娘,做起事来却是个男子汉,这雨下得多大啊,可人家为了给咱们说明分田的好处,硬是站在大雨里纹丝不动!
这不是一个中央集权的时代,士知有卿大夫未知有君,民知有士族老爷不知有上,何况这些都是最低贱的奴隶?被主家奴役久了,总感觉自己天生就是这个贱命,国府和君上是什么?真的太遥远了......上次左庶长府来人宣传分田的法令,奴隶们听着虽然开心支持,心里却是没底,主家人一来,赶走了官人,他们也跟着老老实实听话,可这次却不同了,就在这个雨夜,奴隶们透过这个漂亮的官人,似乎是看到了国府的决心!都不用多少语言交流,这是一种真切的感觉。
景监负手站在雨中,面上带着微笑,老山鸡那句‘有鸟儿的汉子’让他很爱听,很希望这老头儿再说上一遍......
老山鸡的话传出去没多久,附近十几个村子的上千奴隶便赶了来,景监点点头,又陈说了一通变法的好处以及天下变法的趋势;栎阳那边儿已经没有井田了,就连最遥远的西地绵诸(不是绵竹)都完成了土地改革,现在就是雍郿这边的孟西白三家暴力抗法,迟迟不肯改变,君上和左庶长这次硬下了心,一定要彻底消除这些奴隶主老贵族,要土地的,跟我走,今日就分了这坑人的井田!
这一通热血沸腾的演说词卫鞅是没本事教他的,分明就是出自白栋之口,景监自己都说的全身热流滚动,奴隶们自然更是群情激奋,一个个被他撩拨的嗷嗷叫,拥着这位俊俏的官人向田边走去。
只是在离开村子的时候,景监暗中放出两只信鸽,一只飞向雍郿白家的方向,一只飞向秦国将军车英的军营......在郿县南郊的渭水河边,此刻正有一只万人大军人衔枚、马衔铃,静悄悄等待着;白戊庚也在昨日秘密召开了家族会议,家族中的反对者已经被他全数拿下,剩下的都是想在变法大潮中分上一杯羹的聪明人。
在泾水之南、渭水之北,以雍郿两城为中心的广阔地带有着绵延数十万亩的土地,这是当年周王室当年凤鸣岐山,进而席卷天下的根据地和著名粮仓,水土肥美,地力雄厚,早在西周初年就有‘关中熟而天下足、雍郿熟而关中足’的说法。自从先君赢连推行初租禾,改井田为租田,再经过嬴渠梁和卫鞅的努力,老秦国内的井田被纷纷废除,雍郿这个大粮仓却多为井田不变,这里自然就成为了嬴渠梁代表的新兴贵族阶级与孟西白三家代表的老贵族集团的角力之地。
其实甘龙公孙贾这些人也曾经是老贵族出身,只不过都是书香传家,家族并不尚武,一般的老秦武官也都是挂爵不挂将职,需要接了虎符金令、领兵出征时才挂将职,这也是老秦最大的特色之一。
而以孟西白三家的封地为基础、家族勇士为权力中心的雍郿精骑却完完全全是穆公时传下的旧式军制组织;在穆公时代国家武力大部掌握在卿大夫手中,就是以井田制为中心,奴隶供养主家,主家人不事生产,只修武备,遇到战争时便在国君的调动下汇集起来。
这种源于商周的养兵制度是非常危险的,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的结果就是在这种大背景下才会出现;卿大夫的军事力量一旦超过国君能够控制的力量,谋篡君位就会变成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有见于此,山东诸国早在战国初期就开始了各种改革,尝试彻底废除井田制。只是这些老牌国家远比老秦立国更早,国内势力盘根错节,便是强如魏国也无法一时尽变,秦国相对而言还是个‘年轻的国家’,又有老赢连打下了较为良好的基础,嬴渠梁和卫鞅才会下决心彻底废除井田和奴隶制度。
所以看似不过是变井田为租田,实际却是撼动了老贵族集团的根本利益。老臣章蝺虽然爵高位尊,隐隐为雍郿老贵族之首,但章家毕竟在秦国军队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即使放弃立足于井田制的家族武力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