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单卓低了低头。
“太子殿下活的很辛苦。他被立为太子,那是因为比他年长的兄弟全部都死了。可他被立为太子后,后宫里陆陆续续还是有了许多男孩。他必须要比所有的兄弟更加努力,才不会被抛弃。他没有阿母在宫中庇护,陛下又常年征战,臣子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他只能抓紧一切可以给他提供帮助的力量,一步步走到今天。”
阿单卓看着贺穆兰,极为认真的说着:
“他说他一定要登上皇位。因为如果不那样的话,他的母亲就白死了。”
贺穆兰的喉咙动了动,她感觉喉间有些微涩。
“他说他不能死。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那个得宠的儿子就会很快被立为太子,一旦他的儿子变成了太子,他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妻子也马上就要死。”
“他不想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变成没有阿母之人。他说他憎恨鲜卑人这种不合理的规矩,可他现在力量弱小,根本就没有任何撼动它的能力。”
“他想当皇帝。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让他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都不需要承受没有母亲的苦果。”
阿单卓的口中因为连续不断的说话而冒出一阵阵的白气。这个寒冷的冬夜,说出这么一大段话,喉咙一定会因为吸入冷气而像刀割一般的疼痛吧?
可是为了这样的太子殿下,他甘愿喉咙疼到说不出话来,也要把想要说出口的东西说清楚。
“我觉得,太子殿下他,应该不是怕死,所以才不想死的。”
他顿了顿。
“他也应该不是为了自己,才想做这个皇帝的。”
“花姨,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找‘保母’才来到梁郡的。”
贺穆兰的脸像是被刀子割过一样火辣辣的烧了起来。阿单卓此时单纯的眸子,竟让她有一股低下头去的冲动。
“太子殿下他……他是想要让大魏从此以后都不再有‘保母’的存在,所以才来找您的啊。”
***
这些话压在阿单卓心头很久,早就想和贺穆兰倾诉了。但他毕竟实在太过崇拜这位长辈,所以即使心里被压的很难受,却不想冒着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花姨的好感,去讨人嫌的说起这样的事情。
他心里清楚无论是“花将军”还是“花姨”,都不喜欢朝廷上的那些事情。所以在只是有一些交情的新朋友,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和花姨之间,他可耻的选择了后者。
但他总是忘不掉那些寒冷的夜晚中,像是铁棍一样伸到他怀里的双脚;也忘不了那个因为没有厕筹而红着脸求他去寻一副的腼腆少年。
他的阿母曾说过,只有身上缺了什么的人,才会一天到晚手脚都是冷的。心中什么都不缺的孩子,身上一定都是暖烘烘的。
那些个夜晚,他经常想起阿母的这句话,但很快的,他就嘲笑起自己:怎么看,什么都不缺的都应该是这个一看就是锦衣玉食、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少爷,而缺了什么的,明明应该是自己这个从小就和阿母相依为命长大之人。
太子殿下,不,贺光他,至少在暴露身份之前,是真的把自己当做普通人一般和他做朋友的。虽然偶尔有口角,虽然他们都会在花姨面前争宠,虽然晚上他会抢自己的被子,还会把冰冷的手脚都塞在他的怀里,让他突然激灵一下子从梦中醒来,但他依然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接触的这么亲密的朋友。
后来他知道了“贺光”的身份,也明白了他那些举动是如何冒犯贵人的行动,但他心中只有尴尬,却并不害怕。
他知道他的这位朋友,一定不会伤害他。
花姨已经是个大人了,所以她根本不理解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就如同他在得知“花木兰”是女人后挣扎了一年多,直到完全断绝了她的音讯,才惶恐不安的鼓足勇气来找“他的守护神”一般,即使这位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来找花姨之前,也一定经历过无数的挣扎和思量。
向别人求助、诉说自己的痛苦,那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情啊。他们这样的鲜卑男孩,原本就应该是“流血不流泪”的长大的。
为了自己心中的恐惧而向别人求助,难道真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吗?
更何况,花姨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啊。
他一直深信不疑,只要她想,她一定能找到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为什么她不愿意想呢?
因为她也害怕吗?
这样的事实,让阿单卓觉得不能接受,又觉得有些惭愧。
他居然会为了结识没多久的朋友,而去质疑已经保护了他十几个年头、如同父亲一般存在的恩人。
所以当花姨揍了太子殿下的屁股之后,他留了下来。
他的心中有一些心虚。
他和太子殿下,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都想从花姨哪里获取一些什么东西。他想要花姨的喜爱和认同,而他十几年来一直为了“花木兰”的喜爱和认同而努力,所以他成功了。
可是太子殿下是不一样的啊。他这十几年来,一直是为了陛下的喜爱和认同在努力的。为了他的父亲而努力变得更加优秀之人,突然有一天要用打动他父亲的优点而取悦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这不是很不公平么?
对于阿单卓来说,他能获得花姨的认同,实际上,只是获得了“他的父亲”的认同而已。因为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