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百里英一直戴着母亲留给她的这块玉,直到在河间地被围困,万箭穿心死去的那一天。
而老妇人颈上的那块玉,是她父亲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老妇人昏昏沉沉的醒来了。醒来的时候,她发现了房间里梳妆台上的一根白玉簪,霎那间双眼放出精光,鞋子也没穿,一下子扑到梳妆台上,狠狠盯着那根簪子发呆。
百里英冷眼旁观老妇人的一系列动作。
老妇人身体的行动力,比她衰败的外表看起来要年轻。扑向白玉簪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一股不可言说的狠劲。
她看着那根近在咫尺的白玉簪,伸出右手要拿,手伸出老半天,又定在空中,似是犹豫拿还是不拿。纠结好久,终于,老妇人脸上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轻轻拿起了那支簪子。
这是一件金玉珍珠牡丹簪。簪子一头有金线缠绕的玉制牡丹花,花芯里裹着一颗上好的走盘珠。整件玉簪雕工秀雅,花瓣线条连绵自如,无论从型制、纹饰、工艺、打磨、包浆等任何方面看,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百里英笃定,她昨晚关押进来的时候,案几上没有这根簪子。她想起昨晚醒来时,铁栏外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气。
老妇人轻轻坐下,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动作笨拙的把一头花白的头发挽了个髻,小心翼翼的把簪子插进了发髻里。簪子插好后,她用衣袖使劲抹去铜镜上的一层灰,然后痴痴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悄无声息的笑了。
良久,老妇人缓缓站起身,理好宽大的衣袖,打着赤脚在房间里款款绕起了台步。走过铁栏时,一脚踢翻了狱卒送过来的早饭,粥饭洒了一地也浑然不觉。
绕了两圈,老妇人甩起衣袖,开始用中州韵唱起一段戏词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百里英听得眉头微皱。老妇人这段唱词唱腔圆润,一唱三叹,音韵悠幽,似三春里枝头上云雀清丽婉转、悦耳动听的鸣叫声,根本不像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的声音。
尤其是咬字后拖音时的声腔,委婉起伏,如曲水流觞,又有幽静雅致、清丽俏皮之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只凭声音判断,旁人定要以为这是一位身姿曼妙、香腮带赤、眼圈微红、软怯娇羞的妙龄女子唱出来的。
她是谁?百里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老妇人就这样咿咿呀呀的唱了大半天,期间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直到晚上狱卒来送饭打断她才停下来。
这里每间牢房朝过道一边的铁栏下方,都有一个小小的活动窗口,用来呈递饭食。狱卒打开窗口,端进饭食和水,看了一眼老妇人,然后一语不发、默默收走了上一顿被踢翻的饭盘。
给百里英呈递饭食的流程也一样。动作利索,一言不发。
老妇人唱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喝水、吃饭。她似乎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多了个新邻居,十分淡漠地瞧了百里英两眼,突然朝地上“呸”的吐了一口浓痰,就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百里英看着老妇人脖颈和头上的玉,摸摸衣袖,之前摘的那两枚柳叶还在,心里顿时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