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长长的旧话说毕,终于是山转水折,引回南歧傩族之事。珑姬亦难得这般回忆故史,心头难免唏嘘,复又对荆石肃容道:“此役傩族伤亡惨重,又失北域根基,皆系逆天而行,自取其祸。但他们的巫王虽有疏忽管教之咎,却也敢做敢当,舍身救难,又有十三圣巫损元铸鼎,功过是非,大可相抵。如今千年已过,昔日恩怨早付云烟,你村人之事,我实不信是傩族所为。”
荆石应道:“是与不是,查出来便知。不死国有多大?”
珑姬听他前言不搭后语,怔了怔才道:“不死国陨灭千年之久,又沉于万丈海底,谁还晓得它有多大?不过此国相传为太虚散人所建,她虽是返虚境的金仙,终归也只有一人之力,想来治下不出万户。以此推之,不死国至多也与一伯国相似。”
荆石道:“既然国土如此有限,那它下面的魔渊也应不大,为何能够覆盖四海?除却这里,难道海外就再没有脱离魔气范围的地方吗?”
珑姬闻言一笑,也不再抱怨他问东问西,只道:“你这又是以凡理揣度仙家手段了。魔渊联通外宇异界,虽于此世仅有一罅,内中却是鸿蒙无尽。它的魔气想要遍覆四海,并无丝毫难处。而且海中水族一经魔气侵害,体弱则腐溃身亡,灵盛则蜕为妖兽,再去吞噬活物,又可滋生新的魔气。如此循环往复,则永无荡清之日。”
荆石皱了皱眉道:“没有根除之法?”
珑姬道:“魔渊内自成一方天地,以区区人力,如何能与之抗衡?当年的傩族巫王乃是大巫雪黎,此人相传为太虚后嗣,自其诞生之日,北域骤降黑雪,三日不息,盖因其道心天成,触引异象。他入渊时不过五百余岁,却已几近合道。其资质之高,可谓旷古绝今,比起昊阳真人亦恐怕略胜一筹。以他如此神通,又是舍身相拼,尚且无法封尽魔渊罅隙,还要仰赖陆上阵法威力……这是古时的情形,如今魔气覆海千年,天地间气浊灵涣,修道更是难上加难,如何能再出几个雪黎、昊阳之辈,去将魔渊彻底堵死呢?”
“且慢。”荆石忽然抬手道,“魔渊是怎么来的?既然不死国建于魔渊之上,黎抗王又能洞开魔渊,那么太虚散人呢?难道她是故意设此局面?”
珑姬摇头道:“太虚与乾元子同辈,她离开傩族,于海外合道之时,昊阳尚且还是乾元座下的掌鉴童子。此人高深莫测,便是昊阳也弗能猜得她的居心。不过按照不死国遗碑所载,她合道之前留下遗命,令国人不得靠近魔渊所在,或许正是顾忌其中隐患。至于魔渊来历,恐怕也只有她才知晓。”
荆石闻言默默点头,难得再未追问什么。珑姬见他面露沉思之色,又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我与你说这些,一来是要讲明傩族功过,虽非我辈同俦,亦不是毫无可取,好教你不致盲怪他们。二来也是告诫于你,世间万象变化陆离,一念之差,即入邪道,万要律己修德,亦不可行事过度,失了中正之意。”
她语气说得郑重,手中使力却极轻。荆石抬眼看了看她,倒也没有表露反感的意思。珑姬叹道:“孩童可贵之处,便在天真烂漫。你与那长公子却都如此早聪,也未必全是好事。”
荆石又默默望她一眼,依稀似欲发问,但随即转过头去,盯着窗外庭院道:“你刚才说近日要去见那国师,我也想去旁听,可以吗?”
珑姬已惯了这小孩的直言直语,冷不防听他忽然询问起自己意见,俨然有几分祈求之意,心中不禁暗暗纳罕,面上却不露异色,又摸了摸对方脑袋,点头微笑道:“那带上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