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师,明月语失。”见枯月半晌沉吟不语,明月低头双手合十道。
枯月摆了摆手叹气喃喃道:“这样的人,自然是世间无二,不是你的错。”
“禅师是又想起空桐了吗?”
枯月拂去斋舍门锁上的灰尘,推门而入道:“你若是在此处,定不会如此这般说的。罢了,你这样想也是为师教导不严之过。”枯月示意明月跟上来,道:“你是为师的大弟子,说话做事切不可任性。”
“是明月让师傅失望了。”明月跟在枯月身后步入斋舍,俯首道。
斋舍内摆放素净,窗外隐隐有梅香,只正厅墙壁上悬着的那副丹青前摆了些香炉祭品。
枯月抬头盯着墙壁上的丹青,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了那人的神韵,道:“三大修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共守天下太平,岂能因灵雀禅师一己私利,置落难的道友于不顾?”
明月凝眸注视画像许久,画中人一袭红袍,身形瘦削,一双清澈柔和的眸子低低垂着,右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泪痣让完美到接近神祗的男子多了几分人气,他身形笔直的端坐讲经,嘴角噙着自信而明媚的笑意。就这样一个举世钦仰、风华绝代的空桐法师,却惨死于好友剑下,惨死于三大修门与世人的注视之下。
明月打小听闻的故事长大,早已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心生景仰,咬了咬唇道:“明月倒是以为,当年惨死,正是因为太过在意这些虚伪的天下大义——”
“明月,当年的事你又知道多少!”枯月轻斥一声,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作为枯月的大弟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禅师发这么大的脾气,明月慌忙低头道:“明月知错,禅师教训的是。”
枯月手中被握得发亮的佛珠终是停下了,脸上沟壑纵横的皮肤抖动了两下,阅遍沧桑的眼里携着少见的哀伤,转过身来道:“明月,你是为天下人死,是死得其所,这是他的选择,也是灵雀禅寺的荣耀。”
话毕,枯月又背过身去,混沌的眼里仿佛又出现了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一袭僧衣在风中飘扬,在阳光下牵着乌雅冲他咧嘴笑道:“阿枯,真是傻得可爱。”。
当时年纪尚幼的枯月一心想着怎么博得师傅的宠爱,对这位年纪轻轻被尊为法师大师兄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加之年纪轻轻却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枯月在师兄弟里像个怪胎一样形单影只,总是没好气的顶回去:“你才傻。”也唯有这位被他讨厌的师兄会包容他的小性子,锲而不舍拉着他东游西逛。
念及往事,枯月心头倏然一痛道:“空桐师兄心里头装的东西,太多了。死了,是往生极乐,是好事。若不是他,天下都要为妖神陪葬,孰轻孰重?”
明月恍惚瞧见禅师眼角的寂寥与萧瑟,道了一声是,默默退下了。
枯月盯着画上的青年僧人,眼底的神色是复杂的,世人不知道,他却知道,那个笑着说自己傻的师兄,自己却做了天底下最傻的事。纵使他能瞒过天下人,却独独瞒不过自己,他是为了天下,更是为了他心中之人,空桐师兄啊,聪明出尘了一辈子,却在情字上跌了个大跟头,甚至不惜豁出命去维护。
枯月还记得那段日子,缓慢而悠长仿若昨日,空桐体内的妖神之力不断反扑宿主,原本清瘦的他日益清减,有时枯月都会怀疑是不是一起风师兄就会化羽飘走,他们的师傅灵雀禅师想尽了办法也无力回天。
那日坐在傍晚的夕阳下,空桐嘴角噙着笑意惬意的靠在树下打盹,他当时身体孱弱极了,久睡不醒更是常事,但那一日他眼中是极温柔又复杂的神色,指尖摩挲把玩着一个小小的佛珠,似是爱不释手。年幼的枯月看不懂,晃荡着手中的经书拉他的袖子。空桐喃喃了一句诗,摇了摇头似乎觉得不妥,让枯月忘记了吧。
是什么诗呢?枯月再问空桐却缄口不言,和小时候欺负他一般讨厌,空桐抚着枯月的脑袋笑道:“枯月,我是不是错了?”
枯月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但当他目睹师兄死于那个人的剑下,衣襟上开满鲜艳的花。但空桐眼里的神色却是那般温柔,甚至有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狡黠,他是开心的,笑着走向那人颤抖的剑刃,在世人面前卸下举世景仰的光环,引着它结束自己的性命,即便是这结局是用他的生命写下的。
那时的枯月站在人群中目睹着这一场集体的屠戮,他被师傅紧紧拉住,耳边终于回响起空桐当日喃喃的那句诗夕阳西下,空桐的侧脸被勾勒得温和极了,修长的指尖捏着那粒小小的佛珠,眼神柔软得恍惚,薄唇轻启舌尖辗转着字句,叹息般缓缓吐出:“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空桐啊空桐,你果真是疯了。”
枯月瞪着那个持剑而立的玄衣青年,从那时起,枯月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能让空桐心甘赴死的人,亲手取了他的性命。真是讽刺。
然而时至今日,枯月已是耄耋之年,当年的愤怒与不解随着时光的流逝一一找到了答案,在空桐走后的许多年,他总是听闻到关于那位新任神官长的消息,不可否认,空桐师兄的眼光一向很好,他有着盖世的本事,取代空桐成为了天下景仰的神话。而寒焰却在那日之后永远成了断剑,不知这是否是空桐给那人留下的唯一印记。
再则,枯月是一寺之主,是住持,他此生恐怕都不会将所知道的一切讲出来,更不会因此破坏掉空桐与师傅辛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