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的关键不是张嗣修考中或是名次太好,而是这一次考中的不止是他,还有他的大哥敬修也中了进士,兄弟两人一起中进士,虽说相府的教养肯定比外头好,但此次不仅是张家,还有吕家,张四维家,申家,这几家都有子弟中进士。
国朝官吏,最讲究的出身就是进士,其次是举人,再次是监生,拔贡之类,吏员与唐宋不同,已经断绝了上进之路,基本上来说,非中进士者就算当了官,仕途也十分有限,而中进士者非入翰林,亦不得考虑入相,这其中的关节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全国几十万读书人及其身后的家族,一举一动,观望者甚众,宰相家两个儿子同时中进士,而且名次都在前列,考官还是张居正的心腹,这其中就算没有猫腻,也是成众口烁金之事了。
张惟功知道,最近坊间已经有不少啧啧不满之声,只是张居正积威之下,没有什么人敢当面说罢了。
再将嗣修安排在皇帝身侧,以张惟功对现在的万历皇帝的了解,过不了几天,皇帝就会想方设法将张嗣修撵走的。
这样的做法,真是适得其反。
他在沉思之时,看到万历正看向自己,他微微耸了耸肩,万历脸上也露出失望之色。
平时,张惟功可没少在万历跟前吹嘘俞大猷的神奇,弄的皇帝心里也痒痒的,这一次到通州寻俞大猷,相机拜师,皇帝也热心的很。
说起来惟功也是有点奇怪,万历皇帝似乎是和他的叔祖父武宗皇帝有点儿相似,对军伍之事,很上心呢……
叫人昏昏欲睡的读书声好歹是停住了,接下来便是张居正等大臣为皇帝解释经义中的要决……好吧,同样是叫人昏昏欲睡。
这种事,对文学之臣是露脸的机会,对文官是无可不可,对勋亲武臣来说,就是受罪了。
趁着众臣说话声音稍大时的机会,李成功对惟功悄声道:“你不过是经筳才侍立听讲,我可是连每天的日讲都得奉陪,这差事,太苦了。”
惟功好悬笑出声来,只得狠狠瞪了李成功一眼。
“原本日讲是在晚上,时间不长,后来张先生说晚上还得点那么多大蜡烛,改成早晨,可怜我半夜就得起来……”
李成功不屈不挠,好歹又讲了一句自己的苦楚,这才满意地回到自己班次。
他们的小动作别人没注意,被折磨的皇帝却是注意到了,也是向着惟功和李成功两人投来羡慕的眼光。
说起来,经筳这种事,对成年的君主主动召集时,讲解一些经典要义,辅助治国心得,可能还有所裨益,对万历这样未成年不曾亲政的君主来说,还是每天的日讲更有实际意义。
好不容易熬到末尾要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万历也是十分高兴,执起笔来,将今日课程中最精警的几个句子执笔写了,笑道:“张先生,这字若看的过眼,便拿回去吧。”
张居正起身致谢,看了一眼皇帝写的字,点头道:“皇上的字已经足抵得一个翰林了。”
万历惊喜道:“先生说的是真的?”
“呵呵,臣怎么敢欺君。”
张居正拿起那张纸来,给诸臣传阅。
当然是众文官先拿着,一群老夫子先看,都是摇头晃脑,啧啧赞叹,再传给翰林科道,最后再传到定国公手中,等到了惟功手中时,纸上的墨迹已经干了。
张惟功虽然专注的是实学,犹其以兵学为主,但好歹肚里还是有几斤墨水的,这几年,也算是每日读书写字,从不中断。他的字也有根底了,在几百年后写出来给饭店当匾额绝对没有问题,但和万历的字相比,他的字只能用狗爬来形容。
万历的大字,笔锋间架毫无瑕疵,圆润饱满,是一等一的好字。
诸臣看毕,当然也是不停的称赞着。
万历十分得意,他才十四岁,就算是皇帝,也有着这个年纪普通少年的那种强烈的好胜心。
“皇上大字根底已成,所以这书法课程,以后就取消了吧。”
就在皇帝得意之时,张居正已经向一个负责日讲的翰林官吩咐下来。
那个官员连忙躬身,连声答应着。
在场诸人都有点诧异,张居正一边夸赞小皇帝书法天赋过人,一边却取消书法课程。这个课一取消,皇帝再练字的话,肯定就会被劝阻,这个葫芦里,不知道卖的是什么药。
万历脸上也满是诧异之色,他也不解张居正的用意。
张惟功看向对面的文官时,只见刚任吏部右侍郎的申时行正在微微点头,显然诸臣之中,他第一个想通了张居正的用意。
“皇上天姿过人,然而毕竟是一国之君。”张居正捋须微笑,神色从容的对皇帝道:“于君王来说,最要紧的是体悟治政理国之道,其余皆小道耳……皇上,是不能练字的。”
万历这才明白自己这位首辅的意思,但他确实喜欢练字,还是呐呐道:“朕听说君王也有愉情放松的时候,朕不喜声色犬马,惟练字时感觉心气平和,于身体也大有裨益……”
“皇上!”
张居正声色俱厉的道:“皇上你的字练的再好,比宋徽宗又如何?”
万历的脸涨的通红,深有受辱之感,但他在张居正的积威之下,也是根本不敢反驳,甚至,他连反驳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当下皇帝勉强笑道:“先生说的对,朕思虑不周了。”
“皇上能纳谏就是好的,臣适才也无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