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便是冬末岁尾。
已进腊月,京师连下了三场大雪,积雪覆盖了整个城市,街巷之间,俱是银白一片,抬首望天,亦是不见杂色。
张元芳自左府出来,忙完了一上午的公事,感觉有些头晕脑涨,被清洌的北风一吹,顿时感觉头脑一阵清醒。
他见轿班上来,便对自己长随吩咐道:“叫轿班回去,我骑马回府。”
“是,七爷。”长随答应着,一溜烟跑下去,一边吩咐轿班折还,一边将张元芳的马给牵过来。
两个长随,一个时刻跟着,一边拿拿衣包,做些打杂的事,张元芳的架子算是左府里掌事都督中最小的了,几乎就是一个普通的指挥的感觉。
因要骑马,他将冠带袍服都换了,只穿着一身茧绸大袄,头上戴着天青色的暖帽,帽顶倒是不比寻常,有一颗拇指大小,散发着温润光泽的上等东珠。
光是这一颗珠,他在都督府中就受了好多次骚扰,不少同僚开玩笑的拿好东西来换,张元芳自是不肯换的……这是他的惟功专门从辽东派专人送来,以张元芳对惟功这个曾经的过继儿子的了解,如果不是对自己有份真实的情感,惟功是绝对不会花费这样的人力和物力,专程从辽东送这样一颗珍珠来。
当然,也不止是给他一人,张惟功给他七婶送的更多,辽东的赤金成色不坏,送了百两过来,给七婶打头面用,还有珍珠人参,上好的白狐皮,貂皮等物,一式两份,一份是七婶的,一份是李府二小姐的。
虽说未婚夫送东西有那么一点不合礼法,但惟功是以给大舅子的名义送到的襄城伯府,相信李成功这小子会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想到这儿,张元芳嘴角露出一抹动人的笑容……无论如何,哪怕是短短时间内惟功算是他的儿子,但在内心深处,惟功永远都是他的好儿子。
当初那个小院,清晨天色微明便起来练力气,劈刀,练弓法,借弓力练臂力,再练眼力,等一般人起床的时候,那个小子已经练了一个时辰,刀法箭法力气俱练过了,然后就是出府领着一群穷小子打猎,张罗变卖皮货,每日看着这个小子忙活,张元芳心里就是觉得十分的舒服。
有出息的孩子,绝不会怨天尤人,也不会自哀自怜,他们只会在暗处舔伤口,在明处,会比任何人都坚强。
只是这样的孩子,心结也是难开,虽然这一次惟功在年前送了大批的年货来,但给张元功的,就是随例的一份报平安和请安的信,这自然叫张元功有些伤感,不过,他自己也能解嘲,惟功愿给他这一份请安的信,说明心中到底还是有他这个父亲,不然的话,就是情何以堪了。
“你们看,”张元芳走了一阵,进入大时雍坊的地界,他指指路边,苦笑道:“惟功这孩子在京里费了多少心力,拓宽道路,清除垃圾,粪堆,还重修了排水沟渠,这才多会功夫,又是跟以前一样了。”
确实,惟功所做的一切,当时已经尽可能的做到最好。在大明盛世时,哪怕是成化那样不负责任的君皇,经常也有清扫清理京城街道和沟渠的旨意,锦衣卫做的不好,还会被严责,现在号称中兴,但惟功的清理大工虽然告捷成功,但根本没有有司跟进,没有维持常态,几个月过去,一切又恢复以前的模样,沟渠堵塞,垃圾粪便遍地,虽然天寒地冻的,没有多少恶臭袭来,但可想而知,来春之时,又不知道会有多少疫病横行。
“七老爷,这就是人走茶凉,没办法的事……就象二老爷那边,不又是和以前一样了?”
说话的长随语含不愤,甚至是不屑,身为一个家生子儿,这样非议英国公府的老爷们,论理就算张元芳随和,也不该这么随意出口,但这长随话说出来,张元芳也只是默然,并不喝斥或是阻止。
一切又变了。
小五儿一走,开始各房还算和睦,但随着张惟贤在锦衣卫真正执掌大权,将刘守有都挤的靠边站了,京师十七个千户所,除了那些吃空饷不干事找不着人的锦衣卫,现在十之七八都投效到张惟贤门下。
算来二十来岁年纪,却是咳嗽一声,底下一两万人随时听命,光是从纯粹的力量来说,已经超过张惟功在京师的盛时了。
锦衣卫南北镇抚也奉命交给张惟贤管制,这么一来,虽说张惟贤不能和当年的陆炳相比,声势却也绝不在东厂之下,不象隆庆年间和万历早年,东厂将锦衣卫吃的死死的,压的不能动弹。
张惟贤权势越来越大,张元德父子几人又恢复了那种趾高气扬的模样,府里下人见识短的,不免又有些依附过去,当然主要是以在张元功底下不得意的人为主,这么一弄,府里又有些乌烟瘴气的感觉出来。
纵然张元德等人没有再夺嫡的打算,瞧着也是叫人生厌。
张元芳心中讨厌此事,索性又和以前一样,一家人封闭在梨香院里,自吃自用,除了偶然有祭祀等大事才往正院大堂去,否则平时绝迹不去,眼不见倒也心不烦。
“七老爷,似乎又有人缀着咱们。”
“哦,宵小之辈,随他们去吧。”
自打入秋过后,张元芳就感觉自己在路途中经常有人跟随,一旦回首查找,总能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了起来。
他倒并不怎放在心上,他是都督,掌左府事的都督,不比寻常的闲散武官,加上是英国公府嫡脉,不会有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刺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