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夜色茫茫。
承载莺歌燕舞的华美画舫在河中心悠悠飘荡,碾碎满河天星,驶向藕花深处。
船上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公子哥儿们揽着心仪的姑娘喝酒玩乐,另有目的的人安静等待,宴席间一派风平浪静、真情实感的热闹,实际上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暗潮汹涌。
方宁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边角位置,左手酒杯右手竹筷,既不与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也没有显得过分格格不入。他就像一抹阴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冷眼旁观,看不出喜怒深浅。
这时,有个喝得烂醉的少爷摇摇晃晃从他身旁经过,脚下不经意一崴,酒杯往他这边倾倒,大半杯酒顷刻泼在他脚下。
“唔?兄弟……你、嗝……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那少爷顺势跌坐在方宁身边,松手任由杯子滚到地上。右臂自来熟地勾住他脖子,左手则抄起他桌上的酒壶递至他嘴边,大着舌头说:“来、嗝……来陪本少爷喝一杯……”
他一张嘴,浓郁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方宁皱起眉头,搭在膝前的手下意识握住佩剑。若非不想打草惊蛇,以方宁的性格早就一剑过去了。
“放开。”人不能杀,方宁也不打算让他一直黏着自己,内力外放直接将其震开。
少爷还迷糊着,忽觉手上发麻,不由自主地往后倒,滚地葫芦似的“咕噜噜”摔了出去。他摔懵了,捂着脑袋一脸茫然盯着方宁,好像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被人扶起,他的视线也没有离开方宁。
方宁淡定抿酒。
……
“cut!”唐沂扬声喊道,这一声就像按下了开关,船里喧闹热烈的气氛顿时陷入冰点,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沈澜脱离“方宁”状态,一边转头看向唐沂,一边默默回想自己的表现,寻找错漏之处。
倒在地上的“少爷”向灵快速坐起,左右看了看,见大家低头的低头,看唐沂的脸色的看唐沂脸色,没人说话,于是自觉地将涌到口中的问题又咽回去。
拍戏时候的唐沂是不折不扣的暴君,没有人愿意触他的霉头,只能等着挨训。
“你们觉得自己演的如何?”向场工挥挥手,唐沂头也不抬,笔尖在摊开的本子上划过,“沙沙”轻响在针落可闻的氛围下格外响亮刺耳。
唐洛气定神闲叼着冰棍看戏,在沈澜暗搓搓望过来时还他一记“稍安勿躁”眼神。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沈澜心领神会地低头装乖。
几个工作人员安静收拾地场地,擦干酒渍,将弄乱的道具放回原位。演员们或补妆,或整理发型和服装,尽力营造出忙碌假象躲避唐沂的询问。
当唐沂抬起头来,呈现在他眼前的就是一幕幕精彩却琐碎的“默剧”,每个人各司其职,动作干净利落,看起来真是敬业极了。
他险些气笑,但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
唐沂在剧组的“高压统治”数度上热搜,早已广为人知,外人尚且有所了解,从他拍第一部剧起就跟着他的制作班底更不用说。
《昨日红花》剧组除去大部分演员和编剧,其他工作人员大多是老班底的人,连群演中都有不少熟面孔,对他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他擅长长镜头拍摄,越复杂的剧情越喜欢用这种拍摄方法,他认为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观看的流畅度。
一场戏第一次长镜头拍摄,唐沂一般不会中途叫停,他要通过此次拍摄尽可能多地找出场景、演员的饰演中的缺陷,再针对性地提出建议。反过来说,如果他半途喊停,就说明他对这次拍摄的不满意程度高到让他无法容忍,必须立即停止,进行改进。
遇到这种状况时,离他发脾气也不远了。
工作状态的唐沂就是个暴躁老哥,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最好的规避他发怒的方法就是在他骂人前冷处理,安静如鸡的同时努力给自己找事做,甭管真有事假有事,反正一定得摆出自己很忙的样子。
否则就等着被他喷得狗血淋头吧。
暴躁老哥唐导可是达成过十几个骂哭硬汉的成就的。
晚上这场戏,除了沈澜和向灵是初次接触唐沂的演员,剩下的群演和工作人员都曾跟他合作,深知他性格。一听他语气夹枪带棒地喊“cut”就知道他要发火了,立马闭嘴装忙,让他的火气在安静中慢慢消下去。
合起本子,唐沂淡淡瞥了扎堆互相整理衣服的群演一眼,抓过卷成筒状的剧本:“沈澜、方宁休息一下,其他人别装了,听我说。”
上一秒还翻来覆去替同僚拍抚没有一根褶皱的衣领,下一秒群演们便立正站好,目光炯炯地盯着唐沂,那眼神那神态,简直全身都是戏。
求生欲可以说是相当强烈了。
走到场边的沈澜见状,喉头溢出一声轻笑。
这大概是他加入剧组后学会的第一个套路——唐导生气时要适当地戏精一波。
光顾着看唐沂训人,沈澜走得慢了点,等他走出镜头,向灵已经先一步来到唐洛旁边,指着和唐洛椅子相邻的板凳问:“唐先生,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唐洛坐的也是板凳,只比他指的那张高一点,曲腿搭膝的很有农民工的气质。不远处几张塑料椅零零散散地放着没有人坐,对于一米八出头的他来说坐着要更舒服,他却抛弃高凳选择板凳,此举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扶了下镜框,唐洛看也没看他,一口拒绝:“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