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今年天气苦寒,大哥和几位大汗王已经商议会派军去东周劫些冬粮回来。我自是不可能领军上阵的,大哥身为长子陪伴父汗理所应当。若我假想没错,大哥应是会让二哥你去劫粮,然后同东周军队里外夹击。至于我……我既不懂如何行军亦不懂如何布阵,父汗赐予我的飞鹰骑倒像是个摆设。我是生是死,无非多费大哥劳思片刻为我想个理由罢了。”
耶律引羽说着微微叹了口气以证耶律引铮心中猜想。熹光晨微中,他见耶律引铮的眼神渐渐冷冽如寒铁。自己猜想的没错,露曲喀格女神的儿子不会就这么束手待毙。
见耶律引羽颔首承认,耶律引铮却再度沉默了。沉默的氛围总是令人窒息,可却无人开口打破这份再度开口即决定是手足相残的沉默。晨风清寒入骨,还略略带着凛冬开始前最后的一缕青草香味。阳光渐升,以万钧之势分风破云耀照天地却让人感不到半分暖意。
沉默之间,耶律引铮忽的想起自己的养母,那个闻言出身自东周世族的秋姓的侧阏氏。童年的记忆已经有些过于遥远,甚至连她的面容都早已模糊。耶律引铮只记得她有一个婉约且肃杀的名字。在一个月清映夜的晚上,她说她名剑吟。
她已过世有十一年有余,耶律引铮只记得她身形纤细如草原上的莹月花,她的眉单薄且弯如天上的弦月一般,她总是一个人坐在草坡上眺望着南方,眉眼间有着挥之不去的落寞和清冷。她挽着东周女子的高髻却身着北燕女子的赤色马步裙,抱着一坛烈酒默默的饮着,静静的看着日升月落。
小时候的耶律引铮不解为何自己的养母喜欢发呆,他不解相问,却听她道日升月落枯荣往复皆是命理。太阳会每日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四季会有春夏秋冬循环往复,草原上的兔子会被狐狸和狼吃掉。这便是万物生来之宿命,每个生灵都会根据命运的安排走向对应的结局,如同她曾出身钟鸣鼎食之世家,后家破人亡流落至北燕,最后坐于此处静观万物看破红尘,这便是她的一生。
如果每个人都必将踏上命运安排的结局,那自己将会被命运安排至何方?自己违抗父汗之愿与大哥为敌,即便能赢,那今后的路应如何走?耶律引铮心底闪过一线从未有过的迷惘。
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枯荣轮转仓皇而过,待耶律引铮再度开口时,耶律引羽忽的发现他的兄长似乎变了。那个鲜衣怒马的狼王皇子似乎收敛了爪牙,在一瞬间他的眼中多了一份从未出现过的从容和镇定。他看向远方,像是一只正在远眺自己领地的狼王:“东周人体格羸弱,步兵自然不成气候。但想与我北燕骑兵抗衡,那东周必然会派出其精锐部队。大哥是想着用天狼骑同楚氏骑兵拼的两败俱伤再用烈虎骑坐收渔翁之利,这计倒是一箭双雕,可确是太狠了些。”
“可二哥你可是大哥口中的狼。他对你这么狠,你这个狼妖可不是要比他更狠一点?”耶律引羽笑着打了个东周人的字谜,他一面说着一面如同一只狐狸一般微微眯起了眼:“听阿娘说她的兄长……也就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舅舅曾跟她讲过一个张姓谋士的故事,里面有个词儿叫将计就计,既然大哥给我们下了这个套,不如等着大哥来自己跳?”
“最笨的猎人也不会自己去踩自己的陷阱,大哥又不是傻子……”耶律引铮说着顿了顿,他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沉吟半晌后又道:“天狼骑尽灭,那我北燕亦会元气大伤,东周若是乘胜追击,无粮无兵,这便是灭国之危。”
“二哥你身为天狼骑兵主,自是最清楚天狼骑实力。要灭天狼骑,东周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且不说大哥还有烈虎骑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耶律引铮闻言看向自己三弟,却见耶律引羽敛下眸。他像极了他的母亲,清秀的眉宇甚至有些单薄。可现在他那有些单薄的眉宇间笼上一层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寒冽,眸似柳叶眼似含刀:“既是打仗必会伤亡,东周也好不到哪儿去。就算是要乘胜追击,也得看有没有这个国力支撑。再不济,我们俩的脑袋便学着宇文将军一般送给东周朝廷当烛台。阿娘以前说过,在东周,有时候死人比活人好用的多,人头是最好的缓兵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