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棠话音刚落,那北苑管事还未反应过来便下意识的跪在了地上。谢恩谢赏的话都到了喉咙口,这怎地圣上就笑意晏晏的要让自己去喂畜生?
“怎么?你不自己下去,难道还等着孤叫人把你给送下去?”萧锦棠闲闲伸手,自一旁侍女的手中接过飞羽雪花瓷的茶盏。这位相貌清俊可称冶丽的少年帝王似享受般闭眼嗅了嗅茶香,再睁眼时,透过袅袅茶烟看向北苑管事的眼神却冷如寒铁。
“怎么还不下去?难道你想抗旨不遵?”萧锦棠抿了口茶汤,热气熏的他唇色愈发红艳。他缓缓放下茶盏,唇角微翘似笑非笑,似那北苑管事自满怀期待到肝胆俱裂的反差神情能带给他极大的愉悦一般。
“陛下……陛下恕罪!陛下饶命!”北苑管事已是完全瘫软在地上。此时别说是让他自己走下去喂那些畜生了。能在这节骨眼儿上没吓得shī_jìn已是能耐。见萧锦棠微微含笑他才回过神,只觉天灵盖如遭雷击。
他本是想着陛下有赏,可怎么也没想到陛下竟是想杀了自己!
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惹恼了陛下?
北苑管事根本来不及多想,他只觉膝盖下意识的一软便趴在了萧锦棠跟前,竟是已经跪不住了。他的脊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抽了出来,只留下一具烂软的抖如筛糠:“陛陛下,可是奴才哪里伺候不周?”
萧锦棠眨了眨眼,神色一派的天真无辜。他侧首抬眼望向了戏兽场,语调悠闲:“困兽之争固然好看,若是困兽与人相斗岂不更是有趣?”
他一面说着一面斜倚上一旁的软枕,慵懒的像只饕足的猫:“孤喜欢那只小狼,现下场里那两头狼已快死了,孤不过是想让你将那小狼救出来罢了。”
那北苑管事闻言霎时面如土色。他怔怔回头看向戏兽场,只见两头饿狼已经死在小狼跟前。那小狼浑身是血的嗷嗷直叫,可猛虎却死死盯着小狼。它疯狂的撕咬着一匹狼的骨肉,心头还惦念着小狼这个饭后甜点。
“陛下的旨意难不成你是听不懂吗?“见萧锦棠神色不耐,福禄一面出声斥责一面吩咐侍卫欲将把那北苑管事拖下去丢进戏兽场时,楚麟城却见一直站在他身侧沉默看着戏兽场的楚清和动了,他下意识的想拉住妹妹,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见楚清和屈膝半跪,仰头直视萧锦棠:“陛下,臣可替管事前去救下小狼。”
楚麟城闻言心道楚清和怎如此冲动,正欲开口解围之时却见萧锦棠垂眸看向男装少女,眼底掠过一瞬讶然:“郡……女侍,孤是让这北苑管事去救狼,这与你何关?”
楚清和眼珠一转,朗声回道:“陛下,您瞧这管事跟条死蛇烂鳝一般,别说是去救狼了,就算用他去堵虎口,猛虎也不会瞧上一眼。到头来不仅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小狼还是会死。臣女别的不会,这拳脚功夫还算过得去。还望陛下恩准。”
福禄闻言看向楚清和,他倒是没想到这素来纨绔不知事的郡主竟如此机敏。这事说不好了便是陛下草菅人命,若是被堂而皇之宣之于口便是大不敬之罪。
“罢了,不过是一头畜生而已。若让女子相救,成何体统?”
萧锦棠敛下眸,目光又投向了戏兽场。说话间那猛虎已吃完了一头狼。沙地上狼的皮肉翻卷,森然白骨沾着粉色的肉碎曝露在空气中。殷红的狼血虎血一同浸没在沙地里扭曲成凌乱的图腾凝涸成浓腥的黑色。小狼守在另一头成狼的身侧绝望的弓起了背。
它的脊背如拉满了弦的弓,若是那猛虎再往前一步,它便要弹射而出与之拼个玉石俱焚。
那猛虎甩了甩尾巴,好似没将小狼的威胁放在眼里,它缓缓的伸了个懒腰,正欲扑向小狼。眼见着小狼即将命丧虎口,萧锦棠只见一道红影飘摇掠过,回过神之际方知那是楚清和马尾上系着的红色发带。
萧锦棠慌忙起身,他疾步走至看台前,正欲让楚清和不要冲动,可话至口中却被只听得身后侍女齐声惊呼打断。戏兽场内,身着殷色圆领袍的少女已飞身纵旋。一卷银色长鞭自她手中探出仿若虬飞蠖动,疾若闪电向猛虎横扫而去。
那银鞭出手,携着撕风裂云之势狠狠的咬上了虎头,一卷一收之际便将虎首连皮带肉一同抽开。猛虎吃痛低吼一声后跃跳开,警惕的盯紧了楚清和。
萧锦棠呆滞的看着楚清和的背影,女子身影翩然矫捷,像极了话本志趣里说的赤狐又让人想到了行走江湖的女侠。正当萧锦棠心生赞叹之际。耳畔却听得一声怒喝:“胡闹!”
楚麟城心知困兽凶猛,绝境负伤必以死相搏。楚清和毕竟是个少女,纵然拳脚功夫不差,但怎能与困兽相斗?楚清和一鞭子逼退了猛虎却也激怒了它。负伤的虎死死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发出低低的咆哮。
楚清和的手有些抖,她虽生在凉朔关,却未真正上过战场。她去过战后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战场,风将血腥和腐烂的气息灌进自己鼻腔。但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彻骨的杀机,仿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原本只是想逼退猛虎带走小狼,可在这里,她忽的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这头猛虎绝不会放自己离开,自己一旦转身背对它便是死路一条!
楚清和略略呼出一口气,握紧了手中长鞭。她听见身后自小狼喉中翻涌的咆哮,忍不住侧目一瞥,却见这只狼的眼睛是绿色的,恰似上好的翡翠,又似春日湖泊,碧色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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