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倏忽便过,转眼便到了楚清和要进宫的日子。普通女官进宫,皆是走宫后小门而入。由于楚清和的身份特殊,进宫时便按照贵族女眷之礼在东侧门下车,再由宫人领着去往宣政殿后的侧道和早朝之后的楚麟城一块去御书房面见圣上。
麟棠元年五月十九日,楚清和难得起了个早,前日宫里的内务府已将她的官服给送了过来。那是一身暗殷色绣玄羽的武官制服,上配银色贴身软甲,楚清和换上后倒真像个俊丽的英气少年,看的玉泉大长公主直笑她是楚家二郎,瞧她这样的打扮,哪里像是镇国公家的大小姐,这分明是镇国公家的小少爷。
楚清和听了也笑。她高束马尾,换上了男孩式样的玉冠,却嫌宫里做的制式鞋子不合脚,仍是坚持穿着自己那双绯色小皮靴。
天光大亮,早朝已快结束。玉泉大长公主见时候已不早便前来催促女儿,楚清和一面应着一面将自己的铁鞭挽在腰畔疾步出了府门。
门外的马车早已备好,可她回头看向母亲时却没由来的有些慌张。楚清和想自己可能是没睡好有些精神不济。马车徐徐前行,车轮辘辘,窗外的风景从来往行人商贩逐渐变成了下朝后身着官服的官员,繁华熙攘的街景逐渐同化为朱红金璃,像是世间万物都融在了这一墙朱红之中。
楚清和莫名的觉得这烈烈朱红仿若业火一般灼人眼目,而自己分明最是喜欢红色的。
正当楚清和思绪翩飞之际,马车忽的一顿,马微微嘶鸣了一声。楚清和这才回过神来见得车门被一个三十余岁的太监打开。
“奴才参见麟懿郡主,还请郡主下驾。”那太监弓着腰毕恭毕敬的对楚清和行了一礼。
“哦。”楚清和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跳下了车,她不是第一次进宫了,可他第一次觉得,这朱红高耸的宫墙,溢彩光华的琉璃瓦都似变了样,分明是晴光大好的艳阳天,她却莫名觉得这宫城深深望不到头,宫道幽冷的令人直打冷颤。
——自己这是怎么了?楚清和揉了揉眉心,心道自己可真是晃了神。远处响起沉闷的吱呀声,楚清和回眸,见着那厚重如山的宫门徐徐关上,沉闷的响声回荡在幽幽的宫中,像是一颗石子丢进了一汪死水里。
那太监见楚清和神色不佳,还以为这位尊贵的郡主是否身体不适,连忙上前来询问:“郡主怎么了?可是这日头大了中了暑气?”太监面色有些焦急,若是郡主出了什么差池,镇国公和玉泉大长公主不得扒了他的皮做鼓抽了他的骨头作鼓槌?
楚清和收回目光,见这太监紧张的汗都出来了,不由得一笑,端的是明艳非凡。
那太监低垂着头,余光却瞥见了少女微微上翘的唇畔。那一瞬间太监只觉面前的少女容光熠然好似一朵迎光初绽的蔷薇,这令饶是见惯了后宫三千佳丽的宫人也不禁心生惊艳。
“无妨,大概是方才被阳光晃了眼罢。”楚清和道。
太监闻言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心道幸好这位郡主没事。他领着楚清和往宫里走去,又见她眉目顾盼,不由得道:“奴听闻郡主这些年回京的少,您可知这太清宫城的每一瓦都是上好的彩璃作的,若是从钟楼上看过去,整座宫城都是彩光熠熠的,而陛下所居的潜龙水榭高伫云头,倒真像天宫一般。”
楚清和闻言眨了眨眼,她倒是真没听说过这宫城是怎么造的。太清宫城在她的印象里只是巍峨的一座城罢了,且自己每次回宫都是冬日,只是面见完圣上便走了,哪里又知道这宫里的事儿呢。只不过她每次见到圣上,都会想一个人坐拥有这一座孤城是什么样的感受。
是和自己在凉朔关上眺望云珠草原一样么?记忆里的云珠草原是远方晴光一线,天空湛碧如洗,远目所及草扬鹰飞。她可以看见男人们策马飞驰,见到羊群缓缓如云落岚,神女湖畔波光隐隐,风中牧笛悠悠。
而这太清宫城里,居住在潜龙水榭上的人是否只拥有孤独呢?他名义上拥有着江山万顷,可远目所及,也仅仅只是眼下的一座宫城罢了,天风来来去去,带回的只有静默,宫殿再豪奢也终是只有一个人啊。
“那你说说看,这宫里哪处景致最好?”楚清和忽的问道。
太监见楚清和听得来了兴致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自己原先是一名扫洒太监,因为出身贫贱没钱通融管事公公们就被分配去洒扫这宫里的偏僻角落,一年到头见不到一个主子们。好在这些年熬了些资历才被调派的门监日子才略微好过了些。
这太监嘴皮子到也利索,从临晚殿说到此夜阁,一座宫城里几乎囊括了大周各处风貌,听闻开国建宫之时,因开国皇后银兰出身市井江湖,不喜宫城拘束,故萧彻将大周各地有名风貌皆令人在太清城中复刻一份以便皇后游赏。
故事旖旎动人切切情深,楚清和一面听着一面随着太监往宫里走去。这是她从未走过的一段路。在她身后,最后一道宫门徐徐关上,早朝完毕的大臣们的车马也渐渐远去,整座宫城瞬间寂静的可怕。她从来不知道这座宫城是那么大宫道是那么长,这一路走去近半个时辰,竟是一个人也没瞧见。
像是瞧出了楚清和心中所想一般,那引路太监叹道:“这就是宫里啊,若是受不得孤独的人在里面怕是会被逼疯吧。奴才虽一人,但可趁着扫洒之便纵览山河,也觉此生不亏了。毕竟这可是只有圣上能瞧见的景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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