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阳见他问起,心觉此事倒没什么可瞒的,便道:“在下今年在徽州时,倒定下了一门亲事。只待来年朝廷科举一了,便即回去迎娶。”那李仲秋闻听此事,甚有兴致,不住问询,说道:“从前以往,也有许多朋友,与你提过几桩亲事,其内不乏名媛闺秀,你老兄是一个也看不到眼里,件件都拿话推了。怎么这两年不见,你忽然走到了徽州,连亲事也定下来了。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名门千金,让你老兄这般青眼相待?”
季秋阳莞尔一笑,自谦道:“只是寻常小户人家女儿,在下并非眼高于顶,只是以往不是有孝在身,便是时机不好。拖来拖去,便弄到了这个年纪。今年在下因些琐碎事宜,在徽州盘桓了一段时日,于当地结识了一位傅员外。在下同这位员外脾气相投,相处得宜。这傅员外便要将女儿许与我,使人说媒。在下因看彼此亲厚,门第年纪等诸般也都合适,便应了下来。说起来,不过是缘法使然。”他这话说的不尽不实,然而他同傅月明那段fēng_liú故事,倒也不好向李仲秋这外人说起。
那李仲秋自然也无从细究,当下,他点头应和道:“世间的缘分,原也难论。比如柳家那姑娘,如今竟许给了张家,也是再难想到的事。”季秋阳闻言微怔,良久方才问道:“可是柳世伯的千金么?却许给了哪个张家?”李仲秋道:“便是钱塘县的那个张炳华,自你去了徽州,张家往柳家提了好几回亲,媒人也不知差去了几个。柳家出了那样的事,便如抽了主心骨一般,禁不得这样纠缠,就应下来了。”
季秋阳听了这番话,默然无言。
原来这柳家亦是祖居淮南,祖上柳老太公还曾做过淮南太守,与季家是累代世交。然而自柳太公过世,柳家家业便日渐萧条,又出了两个不肖子孙,更将偌大一份家产吃干输净。到了季秋阳一辈时,更见贫寒。那柳家当家的名叫柳诚志,字亦难,娶了城里一落魄秀才的女儿为妻,育有一女,一家三口度日。这柳诚志因着家学缘故,也曾读过些诗书,奈何他八股文字不甚通畅,自与科举一道绝缘,要开馆授课,也没人请他。他又是个天生秀才身子,肩不能挑背不能扛,身无长物,世间生计无一会的,当真是百无一用。幸得柳家祖上还有几亩薄田传下,这一家便只靠每年收些秋租过活。
这柳诚志虽文墨有限,他养的一个女儿却倒是百伶百俐,琴棋书画诗书文章,无不一点就透,又生得十分俊俏。柳诚志将这独女爱若珍宝,与她取了个小名儿唤作娉婷。
因季柳两家乃是世交,又是比邻而居,那季秋阳幼时还曾随着柳诚志读过几句书,故而季秋阳同这柳娉婷亦有竹马之交。上一世,季秋阳之父曾向柳家提过亲事,奈何两家往来虽密,柳父柳母却嫌季家清贫,又看女儿聪明貌美,安心要仗着女儿攀亲结贵,便借故推了。落后,未及多久,季秋阳父母谢世,他便独自外出游学,走到了徽州,被傅家聘了去。他为此事虽愤懑了一阵,但事后静心思忖,看自己穷困如斯,便是人家将女儿嫁来,也无力养活,且娶低嫁高乃世间常理,并无可记恨之处,也就心平气和。至今世,他与傅月明两相情笃,姻缘已定,更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因看柳家实在贫寒,倒还时常接济一二,也只为旧交之故,倒并无别意。
然而那柳家因看季家今时不同往日,不止家业重振,便是连季秋阳亦也早早考取了功名,又是世交近邻,彼此亲近,不免便动了那结亲之意,因而相托媒人说和。奈何季秋阳心中早已有人,除傅月明之外是不做他想的。其时,季秋阳父母辞世不久,他便借有孝在身,推了出去。那柳家不肯死心,又不断使人来说,季秋阳屡屡推却。见实在推不过去,且算算时候徽州这里唐家也将要到来,便借口外出游学并盘点各处商铺,走了出来。不曾想,自他外出,柳家连出了几桩祸事。先是柳诚志突发了痨病,不上两天便死了。柳家丧事未毕,淮南乡下又连下了几场雹子,地里庄稼被打伤无数,虽不致颗粒无收,却也伤筋动骨。更有些势力的亲戚,刻薄的邻友,见柳诚志病故,便上门欺凌孤儿寡妇,勒逼还债。
那柳娉婷年纪尚小,柳氏是个没经过世面的,丈夫一死便如抽了主心骨一般,见了这等情形,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听了人的言语,将家里田产变卖一空,还了欠账。如此一来,柳家虽外债已清,日后生计却没了着落。偏生此时,有人上门提亲,求娶柳娉婷。此人便是前文所述,李仲秋口中的张炳华了。
这张炳华原是钱塘县人士,家中世代经商,颇有几分家财,他自幼读过几本书,然因他文章不通,弄到二十岁上,也还只是个童生。两年前为些细故,走到这淮南城来,住着不去。季秋阳同他因着生意有些往来,此人生性铿吝,油滑浮浪,且最擅钻营,拿人把柄,趁人之危,世人便送了他个绰号,叫做“活泥鳅”。他既是这等的性情,季秋阳同他不免便有些不卯。
此人文墨有限,却偏爱附庸风雅,常做些歪诗,填些酸词,又迫人品评。一次宴上,季秋阳被他缠的不耐烦了,便当面讥讽了两句。这张炳华当众出丑,又顾忌季秋阳是淮南当地人,且身份不同寻常,不敢明着招惹,面上只干笑两声就罢了,暗里却怀恨在心。因往日会上他曾见过那柳娉婷一面,喜她貌美,又听闻柳家与季家往日里有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