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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压压的鸦阵蓦然飞入林中,也甚为惊惶,因此叫声越发凄厉,羽翅乱撞,见人便啄,成千上万只寒鸦如龙吸水般在林间卷起黑雾,将众人困在山中。
手无寸铁的文士们抱头鼠窜,全然没有了松林论诗的雅致情状,一任寒鸦扑飞啄食,头破血流,哀嚎不止。
柴荣抽出佩剑,“嗤嗤”舞出剑风,护得他和符落璃暂不被寒鸦近身。
这时,便听赵元朗高声叫道:“公子,这边。”
柴荣见他一边拉着徐照轩,艰难地朝自己移动,一边将盘龙棍舞得密不透风,遂也舞剑,慢慢朝他迎去。
符落璃的头脸,罩在柴荣的玄色半臂中,不辨方向。她低着头,刚好能看见自己的裙摆旁,柴荣黑色的云头靴,便跟着那靴子移动的方向,小步挪动。
风声,松涛声,鸦鸣声,哀嚎声,一片昏乱。
她双手紧紧笼着半臂,隐隐听见柴荣剑气过处,寒鸦簌簌落地,也不知这漫天寒鸦,究竟要杀到几时。
就这么一个分神间,符落璃脚下便是一绊,她“啊”地轻呼了一声,便看见那云头靴骤然顿住,接着,便见那兜头罩下的玄色半臂下,伸过一只手。
修长亭匀,骨节分明。虽然常年使剑,掌缘处却是连一片薄茧都没有。
符落璃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搭在那如玉的掌心中。柴荣不紧不慢地握住她的手,迁就着她的步幅,一步又一步,稳稳的,笃定地朝前行去。
那半臂透出淡淡的冷香,如兰似麝,一如三年前,蚕姑观暗沉沉的灵堂里,他将她箍在怀中,也是这样的香气,环绕着她的鼻息。
符落璃只觉耳鼓里,天地俱静,方才震天的鸦鸣嘶喊,刹那间便被抹去。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轰轰的,一下又一下,清晰,慌乱,有力。
在这方衣物罩住的幽暗方寸里,她的眼前,忽然间,尽皆是他的眉眼:沉冷的,疏离的,悠远的,含笑的,嗔怪的,关切的,意味深长的,重重叠叠地笼住她,点醒她。
她的心,每一跳,都仿佛一牵一牵地疼,这甜丝丝苦茵茵的疼,有些令她无法承受。她不禁伸出另一只手,在心口按了按。
而握住他的那只手,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慌乱,顿了顿,又紧了紧。似安慰,又好似轻抚,令她心头一宁。
一片狼藉中,鸦血似雨点般洒落,漫天凌乱的羽毛和堕地的鸦尸中,柴荣和赵元朗并肩移动,将身遭五尺,护得铜墙铁壁一般。
符落璃垂着头,自飘拂的半臂中,望着那双云头靴,每一步,都踏得轻松、自信又果决。她不禁暗暗想道:纵然前方是尸山血海,万劫不复,就这样跟着他,我也是愿意的。
-2-
柴荣望着眼前幽幽山林、寒鸦蔽日的情势,沉声对赵元朗道:“你我如此抵挡,总会力竭。”
赵元朗虽中气充沛,却也有些烦乱,不说别的,就是徐照轩在他身旁不断尖叫,蹲在地上,捂住头脸,不肯挪动半步,已经够让他手足无措。加上还要料理不断欺近的鸦群,一时间也是左支右拙。
他急促地道:“那怎么办,总得有个撤退的方向。”
柴荣迅速打量了一下周遭地势,见东面山下已有兵丁前来营救,估计是孟昶和李煜的护卫前来护驾,只是被鸦群所阻,一时半会儿无法近身。北面是村落,西边是密林,南面却是山岭、峭壁和断崖。
正思谋着,却见脚边两步远的地方,一个文士举着一根用松木棒裹着布条做成的火把,就着煮茶的风炉,专心致志地点火。却没发现,有十几只寒鸦,向他后背袭来。
柴荣毫不犹豫地拉紧符落璃,挥剑迎上,将寒鸦尽数斩落。那文士听到鸦鸣声猛地回头,才知柴荣为他解了围。他挥舞着火把,驱赶着鸦群,低声道:“王朴谢柴公子相救。”
柴荣打量了他一眼,见是一个浓眉阔脸的中年文士,四十岁上下,一双眼睛大而有神,虽是个文士,却像个武将般,刚烈正直。
而在场的二十多个文人雅士,除了李煜和孟昶有护卫相护,其他俱已被啄伤倒地,或抱头乱窜,或就地打滚,只有眼前这位王朴,尚能自保。
柴荣于是冲他点了点头道:“跟紧我,一起走。”
那王朴倒是镇定,一边舞动着火把驱鸟,一边对柴荣道:“公子准备走哪边?”
柴荣简短道:“南。”
赵元朗望向南面的高山峭壁,哀声叫道:“你真的确定嘛?南面根本没有路。”
那王朴却道:“这寒鸦阵不会凭空生出,自然是有人故意驱使。鸦同雀,天之四灵,朱雀于八卦为离,于五行主火,四季中又刚好对应夏季,朱雀位火攻必是生门。柴公子果然智慧过人。”
柴荣深湛地看了他一眼,心道:王朴?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
五个人向南边断崖处且行且退,徐照轩见柴荣与赵元朗将她和符落璃护得密不透风,也终于镇静下来,只是鬓发散乱,头上、身上、脸上洒了几滴鸦血,略显狼狈。
她竭力抑制住颤抖道:“柴公子,南面不知通向哪里?我还有侍女和随行待在山下书院。”
赵元朗却抢先道:“撤出这鬼地方再说,徐姑娘要去哪里?我们护送你回去便是。”他以为徐照轩定是居于洛阳,待会儿脱离险境,送她回去,也耽搁不了多久。
却不料,徐照轩却道:“我自蜀中来洛阳寻亲,却不料,亲戚却断了音讯。本来,我正要启程去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