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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落璃面上微红,装作看车外风光,转过头去,不看柴荣。
柴荣却正色道:“李煜因为天生重瞳,引得兄弟猜忌,于是整日混迹脂粉堆里,一味奢侈享乐。虽未及弱冠之年,那些绮丽柔靡的诗词,可都……可都是亲历。”他尽力委婉地措辞,既怕符落璃听不懂,又怕说得太露骨,让姑娘家尴尬,一时间好不踌躇。
却不料,落璃忽然回头,嫣然一笑道:“兄长是在担心什么呢?”
柴荣顿了顿,未及细想心头的烦乱,便猛然撞上她漆黑促狭的眼眸。他装作凌厉地瞪视她,可又忍不住唇角勾了勾:“总之,我替你收着。”将那香囊香盒揣入怀中,心里暗道:待会儿路过伊水,定要丢掉才好。
待真的行到汤汤伊水之畔,柴荣却掀起车帘感慨道:“两岸青山脚下,埋着无尽的白骨。从前厮杀征战不断,如今却听不到半点铮鸣之声。”
落璃道:“可是到了伊阙?”
两人下了马车,赵元朗也牵着马徐徐随行。
柴荣道:“两山相对,望之若阙,伊水历其间。想那白起的‘战神’之名,正是因此地而得名。”
赵元朗望着脉脉伊水,无限感慨道:“那伊阙之战,白起率八万秦兵,迎战魏韩两国三十万大军,而无丝毫退缩。历时一天一夜,斩杀二十四万韩魏将士,可以说伏尸遍野,血流成河。”
他看了看柴荣,又道:“当年的白起,只有二十多岁,却在这一场战役中威名远扬,‘战神’的名号令六国百姓闻之色变,也为秦打开了周王室的大门,却也成为洛阳人心中的头号魔神。”
柴荣叹道:“这场绝战,也只是长平之战的前奏而已。白起晚年被钦点出征,因对战势的敏锐判断,而抗旨被赐身亡,一代名将也感慨自己命偿的时候到了。手下冤魂不尽,战神到底心中有愧。”
落璃自小便跟随父亲与兄长们谈论战事,此时,见他们并肩侃谈,也觉豪气顿生。她清脆的语声抑扬顿挫:“伊阙自古便是洛阳门户,每逢洛阳久攻不下,伊阙便成为解锁之钥,攻下伊阙,便能顺利攻占洛阳,因此,自古这里便是金鸣之声不绝,戍卫之士不断。伊水滔滔,诉不尽无数冤魂之痛。”
三人面对伊阙随性而谈,殊不知,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终将成为结束战争离乱之苦,革除五代积弊,终结史上最混乱血腥时代的真正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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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龙门书院是乱世中的一方净土。
符落璃直到站在清溪茂林之间,打量着这座隐匿而雅致的庭院,才觉此话不假。
在青舍森森的门外,递上拜帖,便有灰袍书童将符落璃、柴荣、赵元朗迎入大门。
书院内,大小院落,交叉有序;亭台楼阁,古朴典雅;佳花名木,姿态各异;碑额诗联,俯仰皆是。
落璃不禁叹道:“这可当真是攻读经史、求索问道、赋诗作联、舞文弄墨的好地方啊。”
那书童年纪虽不大,言谈却甚是老诚持重:“唐末以来,地方官学被废止,为躲避战乱,文人志士只能迁到远离尘嚣的山野之中。”
落璃忍不住赞道:“结庐山中,养性潜修,藏书聚徒,好不自在逍遥。不知这书院的主人是哪位文士呢?”
那书童道:“我家先生姓张名谊,字希贾。”
书童将他们引入静室休息饮茶,自去书院门口迎接其他宾客。
柴荣道:“这张希贾本是个农夫,却偏生勤奋好学,不事农耕。叔叔伯伯叫他到田里督耕,他却不务正业,整日在树下看书。后来终是跑到龙门书院求学,很快闻名洛阳。前|朝长兴年间,他考中了进士,成了大文士和凝的门生。先帝继位后,他升任中书舍人,不过因为不会媚上逢迎,颇遭同僚嫉恨。”
落璃咂舌道:“兄长肯定有过目不忘之能,这前|朝历代,周遭各国,就没有兄长不知道的人物。”
柴荣展眉,身子正襟危坐,头却轻轻歪了歪,欺近她的耳鼓,低声道:“待会儿你便坐我旁边,我为你讲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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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过了一炷香时分,书童将他们请至书院后山草芦。
只见眼前峰峦叠嶂,云遮雾掩,山岩间飞瀑数迭,流入松林溪间,临溪有一松亭,亭中已有宾客品茶赏景。林间,亭上,溪畔,散散落落坐着风雅文士,书童蹲在风炉边煮茶,松涛阵阵,泉水淙淙,飞鸟声声,真是说不出的清幽雅致。
柴荣、符落璃、赵元朗在松亭旁的山石上坐下,便见李煜与一位面容和乐斯文,眼神却有几分犀利的中年文士相携而来。
相互见过礼后,柴荣对符落璃低声耳语道:“这位便是淮南太子太傅冯延己,他的诗词造诣,不在李璟、李煜之下。”
他又示意落璃看松亭前独坐的白面长髯长者:“那是郭忠恕,又字国宝,洛阳人。善文章,工书法,篆籀隶楷,无不精妙。”
话音刚落,一阵放旷不羁的笑声传来:“我这是来晚了么?”
落璃循声望去,见来人身材修长,容长脸,斜眉入鬓,凤眼含情。头戴珠龙便巾,身穿孔雀金的襕袍。气度华贵,形容fēng_liú,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
早有人站起身拱手寒暄道:“想不到孟府郎君也能来此一聚,幸甚,幸甚。”
柴荣轻轻一笑:“这下热闹了。”
落璃问:“他又是哪位?”
柴荣语声又低了几分:“蜀中国主孟昶,别号孟府郎君。虽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