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羿仍旧觉得,那日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梦一场,只要今夜睡过去明日醒过来,他就能够回到誉王府,仍旧做他那个锦衣玉食的誉王殿下,虽说因为母亲出身的缘故,他一向不太惹眼,但是好在之前还算是受到皇帝器重的,作为皇子王爷,没有人敢看轻他分毫。
可是从那一日开始,什么都变了。他仍旧记得黄昏时候,那不知道怎么从翠霭堂里跑出来的,叫做清姝的丫头。或许是因为用了些法子,她显得有些狼狈,裙角都扯破了,颤抖着手,指尖夹着一张小小的纸笺,递到了他的面前,神情之中全都是惶恐。
“殿下!”清姝惊呼了一声,双膝一弯就在楚羿的身前跪了下来,额头正好碰到楚羿的鞋尖,“奴婢不知道应当如何解释,您才会相信奴婢,但是刚刚王妃策马出了府,这是奴婢找到的王妃落下来的纸笺……”
“王爷!燕王殿下通敌叛国,今日要逼宫谋反,江州城太危险了!您快些离开罢!”她的音调里带着极致的恐慌,整个人的身体都不由自主的颤抖着。而楚羿手中拿着那一张薄薄的纸笺,看清楚上面的字之后,只觉得重愈千金,竟然有些拿不住。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瞬,仅仅是因为这么一张纸,已经有些站不稳的样子。抿了抿唇角,他强行撑出一副并不如何在意的模样,额角却有汗珠滑下,一时之间看到清姝的时候想起的周氏那个流了产的孩子,似乎也并不如何重要了:“……一派胡言!你确定……你确定这是王妃看过的纸笺?”
“正是!事关如此,清姝又怎么敢欺骗王爷呢?王妃娘娘看过了这一张纸笺,纵马回将军府了!”清姝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儿哭腔,原本身上的裙子就单薄的很,现在又像是在狂风暴雨里瑟瑟发抖的倦鸟似的,显得分外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楚羿听了这话,便是先信了三分。倘若当真是将军府传给顾雁飞的信,这样的结论,倒是确实是有可能的。可是这件事突然至此,他没有得到一点儿消息,仅仅凭借这小姑娘递上来的纸笺和莫名消失了的顾雁飞,他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深吸了两口气,他平缓了一下自己的脸色,抿了抿唇角:“你先起来。”他向来将每一件事都分的极其清楚,现在大事当前,自然也就不怎么在乎刚刚他丢了的那个孩子——若是人都保不住了,区区一个孩子,又算什么?
声音软了下来,他自然没能看到清姝原本深深埋下去,写满惊慌的瞳孔之中飞快的划过一抹喜悦。顾雁飞没说错,她确实是想要攀上誉王这一棵大树,但是在利益之中,竟然也有些许真情在。
也不知道楚羿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偏偏被这样一个工于心机的女子看上了。
楚羿心中自然还是想不到这一点儿,他满心满眼都是刚刚看过的纸笺之上的内容,唇角抿着一点儿看上去略有些慌张,强撑出来的浅笑,眼中却盛上一层又一层的阴翳,他毕竟不傻,这样的消息听到耳朵里,之前觉得不对劲的那些事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不得不相信。
“谢谢王爷。”不得不说,清姝当真是生了一把甜而不腻,让人听了便过耳不忘的好嗓子,她这样软软的一声,语调里都是未曾说出口的情意,缓缓抿了抿唇角,她正预备着接下来再说些什么,却登时沉下了脸色。
耳边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响起了一声哨声,随后便是兵戈相交一瞬的声音。清姝虽然从来不舞刀弄枪,甚至从骨子里看不起顾雁飞的所谓“莽夫行径”,但是跟在顾雁飞身边那么多年,对于这样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仓皇的转过头,称得上“失礼”的拉住了她一直想要牵,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种情况下牵的手。她几乎是下意识,却极其敏锐的目光往旁边的墙头上一扫,属于女子特有的第六感让她在那里看到了一个人:“有人!危险!王爷小心!”
清姝的手上怎么可能有力气,在顾雁飞身边的时候她享受的一直都是普通人家小姐都没有的待遇,前段时间一点儿活都没有安排,怎么可能拽得住楚羿一个身高八尺的成年男人,她这样一拽一喊不仅仅没能让楚羿警惕起来,却让那边儿墙上的黑衣人发觉了动静。
那个人蒙着面,又是一身黑衣,在这已经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并不显得如何显眼,他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后看着面前的楚羿和清姝,面纱之下的唇角却似乎是微不可见的勾了一下,仿佛是在说有趣。
“……快跑!”楚羿就算是再瞎,这个时候也终于是看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信笺之上所说的那件事果然是真的,他常年与燕王楚禤不穆,手中的势力自然也无法抗衡,此时燕王要逼宫,要肃清与他意见相左的人,果然第一个就是来找他!
这个时候,清姝的手已经在他的手里了,他自然也不好甩开,看了一眼蹲在墙上,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十字弩箭,似乎是在瞄准的黑衣人,他从牙根里挤出这么两个字,再也不想着什么自己的荣华富贵王爷身份,跑的很快,而且极有目的性。
他带着清姝一路狂奔,竟然也并没有中身后飞射而来的弩箭,他原本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这个时候更是拉着清姝转身就躲进了旁边的书房之中。相比于宽阔一些的庭院,他躲进狭小的书房显然是更难以让人理解,但是他严肃之中带着认真的神情,让清姝有些莫名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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