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斋,乃西苑伴月湖畔,世子的独院儿。门禁森严,无诏不得擅入,靠近也是不能。若有宵小妄图刺探消息,无需通报,当可先斩后奏。
统领此处禁卫差使,便是那御刑监头目,周大人周准。可想而知,御刑监那一拨人,个个儿手底下少说也有几十条人命。这班刀口舔血,审讯起人来,直将人往死里作践的“恶徒”,在燕京这地头,凶名赫赫。真要论起来,监察、暗杀、砍人脑袋,没人敢说比御刑监探子,更要能耐。
七姑娘随着顾大人一路到了春秋斋院墙外。只觉这地儿景美,四面儿开阔,放眼望去,真真叫人心旷神怡。
唯独一处煞风景,便是廊下立着两名孔武有力的带刀侍卫。七姑娘甚是怀疑,这两人黢黑的面庞上,那双铜铃般的虎目,打老远起便煞气腾腾盯着她,许久方才收敛。若非身前这人亲自领了她进门,保不准,这两人能不问青红皂白,噌噌对她拔刀子!
胆儿小,疾走两步,紧紧偎在他身旁。脚下异常麻利,生怕被他落在身后。
他自回府后格外沉静的眼底,忽而起了丝波澜。轻瞥她一眼,少顷,执起她小手,步子放得缓些。
春秋斋见过血。女子本是阴属。他在麾下众臣跟前,相较她,颜面非是割舍不下。
她只觉手心暖洋洋,有股温温的热气,顺着臂膀,周身淌了一圈儿。方才那股子森寒,因了有他,渐渐便退了去。她埋头瞅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想也不想,一把反握上去。走几步,没忍住,偏头与他说道,“您手底下人,鲜有歪瓜裂枣,就是眼神儿太凶煞。”
他目不斜视,露了丝浅淡的笑。“但有不赞同,可寻周准直言。”
她顿时歇了气儿,清咳两声,转头观望起春秋斋的布置来。四面儿环了游廊,墙外老树枝桠欹生着,顺着顶上攀爬,檐下低垂的枝叶,郁郁葱葱,很是繁茂。这时节,看着尤其清爽。东面有一池活水,当中架了石桥,塘里没养莲花,只粼粼碧波,围了一圈儿嶙峋的山石。
她起初不经心,目光往西边儿花圃里瞅。凑巧,又瞧见几块造型各异的石头,堆在一处,砌成了假山,看起来很有几分味道。这才恍然惊觉。
她自个儿是没收藏癖好的,性子随和,搁哪儿都能凑和着过。可他挑剔呀,若非真瞧上了眼,这些个千奇百怪的石头,就这么碍事儿的四处安放着,他能答应?
她想,他送她鹅黄裙裳,青花瓷茶碗。他能留心她的喜好,她怎能大咧咧没心没肺?于是暗自上了心。
过了拐角,被他径直领去了上房。他立在隔扇门前,抬手推开门,与她指了内室的方向,自个儿却止步,撩袍子,凭栏而坐。神态有几分慵懒。
她瞅瞅他,回头提了裙裾,跨进门槛儿。
眼前便是他府上寝居。除了姜昱,她还从未如这般逾矩过。胸前抱着包袱,她脚下走得慢,一双杏眼四下里打量,到底还记得规矩,只顺着他指的内室去。她想透过观望,尽量,对他多几分了解。
他似不喜明艳的装饰。她瞧着屋里最亮眼的摆件,便是那副月白素底的山水插屏。当下时兴的鎏金家具,一件儿也没有。就好比他身上配饰,她从没见过,有跟赤金沾边儿的。那人仿似更偏好美玉。
小心翼翼环顾一番,她目光定在落地罩前紫檀木百宝阁子上。拢共四层,摆放的俱是山石盆景。她于此一道,知之甚少。只粗浅一看,猜想这些个盆景,怕是价值不菲。只看这石料,或是红底细晶纱,内生亮紫条纹;或是通体漆黑,照了光,面上却木讷,无一丝光彩;或是白得跟奶糕子似的,轻薄一片,仿若琉璃。
她渐渐看迷了眼,只觉这山石盆景,当真是稀罕。色泽、质地、形态,无不是巧夺天工,寻不出一丝匠气。天生天养的宝贝,本就带了灵气。一股脑,五六件儿凑一块儿,她心头砰砰直跳,一点儿没敢沾手。
只觉这人连癖好都这般金贵,太是了得,难怪他眼高于顶,瞧不上金银阿堵物。
他的寝居,衬极了他这人。收拾得一尘不染,屋里熏了淡淡沉水香。槛窗洞开着,遥看可见几簇修竹,生机勃勃,挺拔刚毅。
她绕到屏风后,查看一番,抱着包袱犹豫片刻,终归不好叫他久候。在他起居的屋子里宽衣解带,她总觉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意。
一件件褪了衣衫,她捂着胸口,从带来的包袱里,重新拣一身清简的穿用。许是因为她每回穿上鹅黄的纱裙,那人总会凝着目色,多看她两眼。彼时他眼里有纯粹的欣赏,却无邪淫的坏心思。
她指尖本已摸上最面儿上一件湖蓝曳地纱裙,顿了顿,不由自主,从底下抽出条嫩黄的襦裙来。
她捧了细纱制成的裙衫在手上,指尖捻一捻,只觉丝丝滑滑,很是沁凉。铺展开,提着襟口,扬手披在肩头。
她在里间更衣,他侧倚凭栏,也不出言催促。他歇息那地儿,恰到好处,洒了大片树荫,廊下起了风,微微掀起搭在他皂靴上的袍角。蹲在他腿边那白生生的活物,转一转碧绿的眼珠子,伸爪子朝他锦袍扑腾。
他一手架在阑干上,察觉脚下动静,俯首看去,却是阿狸不甘寂寞,赖在他跟前,寻他耍玩。
他眼里有异色,脚脖子将它向外一撇,果然见得它委委屈屈,做贼似的,又摸了回来。
他面上显露抹柔色,终是没再嫌弃它。只记起一事,微微俯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