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颔首道:“朱棣来寻大师,本就是想要大师拾遗补缺,看看朱棣所思,还有什么不够圆满之处的。大师有话但讲无妨。”
道衍和尚道:“殿下既已决定进京,贫僧也不阻你,但是殿下必须答应贫僧,殿下若进京,三位王子就必须留在北平,殿下若留在北平,三位王子方可进京。殿下与王子,绝对不能共赴南京!”
朱棣蹙起眉头道:“大师,俺此去金陵,是向皇上示以忠诚的,若留三子于北平,恐方、黄之流又要借题发挥,间进谗言了。”
道衍冷笑道:“若殿下孤身入虎穴,还是得不到皇上的信任,那展下携三子同去,人家可真是连一点顾忌都没有了。殿下统兵多年,当知未虑胜、先虑败,预留退路,才是正道!”
朱棣思忖良久,却也不忍让儿子随自己一同冒险,于是勉强点头道:“好,就依大师所言,炽儿他们留下,俺一人进京。”
道衍这才有点放心,又问:“那么殿下进京后,打算怎么做?”
朱棣苦笑道:“还能怎样?自然是对皇上极尽恭驯温顺,唤醒皇上叔侄亲情,再见见太后,尽叙天伦,请太后为朱棣美言一番。朱棣在朝中也有许多勋戚故旧做好友的,到时候再恳请他们一同向皇上进言,对皇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必这么多人,总能抵消方黄之流向皇上所进的谗言,打消皇上的杀机。”
道衍大师冷笑道:“殿下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如果殿下真的这么做,那殿下是绝对离不开南京城了,罢罢罢,殿下只管去,道衍这厢马上就为殿下准备。”
朱棣奇道:“大师为朱棣准备甚么?”
道衍道:“准备为殿下超度亡魂。”
朱棣大吃一惊,赶紧问道:“大师何出此言?朱棣此去是向皇上示之忠诚恭驯,劝皇上打消对诸王赶尽杀绝之念的,朱棣这么做,有甚么不妥吗?”
道衍没好气地道:“殿下以为很妥当吗?殿下在北平,皇上尚惧你三分,一旦殿下进京,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由得他人摆布了。任殿下如何恭顺,就算皇上信了,方、黄、齐澄之流也绝不会相信,到时候他们只消说进言说殿下伪作忠诚假意恭训,故意麻痹天子,殿下有机会辩白么?人嘴两张片,还不由得他们说去,到时候他们只要随便怂恿几个善于揣摩上意的言官上本弹劾殿下,殿下还担心他们编不出治你罪名来么?”
朱棣眉毛一挑,不服地道:“言官三言两语,便可削俺一方亲王么?纵然他们编排出万千不是,查不出点半实据,能奈我何?”
道衍打个哈哈道:“周王谋反,可有实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朱棣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道衍又道:“殿下,周王就是殿下的前车之鉴啊,殿下怎么还心存侥幸呢!如果皇上碍于言论,不敢依据言官们弹劾殿下的一道奏章就定殿下的罪,只要以此为理由,先把殿下软禁在京中,令人查证这些罪名的真假,殿下也就成了笼中之鸟,再也飞不回来了。
接下来,就算皇上不杀你,方黄之流也必欲置殿下于死地,殿下也说,葛诚此番归来,言辞含糊,恐怕是已经皇上收买,成为安插在殿下身边的一个耳目。到那时候,只要皇上杀心一动,葛诚这边接到授意,立即上书揭发殿下谋反,那可不就是周王次子告举其父谋反的故事重演了么?”
朱棣听得耸然动容,连忙拱手道:“朱棣受教了,那么……依大师所言,俺朱棣该怎么做,才能避此奇祸呢?”
道衍盘膝端坐,一颗一颗地捻着手中的佛珠,唇边渐渐逸出一丝安详的笑意,缓声道:“人心难测,殿下此去,能否劝得皇上回心转意,贫僧作不得准,这得皇上自己来决定。正如贫僧方才所言,一个装睡的人,你是永远也唤不醒他的,除非他自己愿意‘醒’来。不过殿下若想安然而去,安然而返,贫僧倒是有七成的把握。”
朱棣肃然道:“大师请教,朱棣洗耳恭听。”
道衍和尚道:“殿下此去,若能‘请’得两位贵人相助,有他们的护佑,殿下当可毫发无伤,从容往返!”
朱棣讶然道:“两位贵人?不知大师所言,俺这贵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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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依着方孝孺的主张,官员改制已经开始陆续进行了,朝廷在六部设立了左右侍中,位列左右侍郎之上。改都察院为御史府,都御史为御史大夫。罢十二道为左、右两院,左为拾遗,右为补阙。改通政使司为寺,大理寺为司。
詹事府增置资德院。翰林院复设承旨,改侍读、侍讲学士为文学博士。设文翰、文史二馆,文翰以居侍读、侍讲,文史以居修撰、编修、检讨。殿、阁大学士并去“大”字,各设学士一人。其余内外、大小诸司及品级、阶勋,悉仿《周礼》制度更定。
文武百官开始发现,这位被皇上倚为臂膀的方学士忙不到点子上,朝廷急需解决的问题,关乎国计民生的具体事宜,他都毫不在意,他只顾钻在故纸堆里,痴迷于恢复上古时代的礼制,尽做些不切实际的倡议。原本笼罩在这位大儒身上的耀眼光环开始渐渐消退,时人失望地议论方孝孺,说他是:“醉心复古,尽为不急之务!”
但是朱允炆对复周礼似乎也是乐此不疲,他继位之初,刚刚下令合并州县,裁撤官员,做了些精简机构的事情,这还没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