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妻子语气中的不满,张睿明明白她还在生气,上次因自己而失去工作后,唐诗一直郁郁不欢,这件事给她造成的伤害仍在继续。
张睿明叹了口气道:“他可是……”
唐诗以为他要说出什么重要内情来,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向快人快语的丈夫刚说了这几个字就没声了。
张睿明本想说这次事件中,罗斋就是那个极力想把张家拖下水的人,可话到口边,想了想,还是怕唐诗担心。他又改口道:“总之,你不能再信罗斋了,这个人可是想把你我都拉下水,居心叵测啊!”
“我本来就没信他的,上次我也是主动辞职的,我和他根本没什么!请你不要再用“再”这个字了。”
唐诗反应强烈,他还在对上次山水华泉门口的事很敏感,生怕张睿明借题发挥,又提起这桩旧事来。
这个节骨眼上,张睿明倒没想扯这些小事,他想起这次监委李勤问话时,透露的一个关键逻辑漏洞——为什么罗斋和廖彩他们会知道自己非法取证的事?还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提交那个账本?是不是妻子同他们有过接触?
在李勤的问询后,张睿明开始整理起这起案件错综复杂的逻辑链,这些问题随着罗斋问询视频的曝光逐渐浮上水面,到底是谁向他们泄露了自己的底牌?他甚至还有一个更恐怖的猜想:难道是妻子和他们达成了一致?是她向他们透露了自己的底牌?
他神情严肃,眉头紧锁,神色看起来非常慎重,“我问你,上次你辞职时,有没有向罗斋提过什么?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不会把那个原始帐薄当证据提交?甚至还有恃无恐的以这件事来要挟我?”
张睿明语气愈发严厉起来,这些问题也是两人之间最大的分歧,涉及夫妻间最重要的信任危机,在解决之前,两人是无法心平气和的沟通的。
张睿明刚问完,突然想到那天唐诗莫名摆在桌上的手机,当时自己就有所在意,但他再怎么吵怀疑,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妻子身上,更不会想到妻子会对自己录音,可现在,他无法忽视这个可怖答案的可能性。
难道……最亲的妻子也会对自己拔刀相向吗!?
在天人交战一番后,张睿明还是选择直接问了出来:“难道说你之前真的录音了……?”
唐诗半响没有回答。
灯光在唐诗的脸上投下剪影,隔了几米,就已经看不清她神情,但长久的沉默反而是最明显的承认。张睿明仰头一叹,突然觉得全身无力,颓然的瘫在沙发靠背上。
看到丈夫神情中的绝望,唐诗也害怕起来,她赶紧辩解道:“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要害你……”
张睿明却摆了摆手,拦住她接下来想说的话,苦涩的笑容浮上脸颊,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出这个男人精神上的疲累,原本英俊的脸上此时也挂上了厚重的眼袋,他没有再说什么,以手掌撑着膝盖,艰难的支撑起沉重身体。
他慢慢站起,往屋外走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
夜色深沉的不像话,空荡荡的街道上无人无车,路灯把张睿明身影拉扯拉长,在满是灰暗底色的深蓝画布上踽踽独行。
离家独行的三十岁男人,是最悲凉的时节,有家不能归,儿女不能见,前顾无路,后顾无人。上下都指望着你的肩膀扛住一切,而一切都汹涌而来,而你却如洪流中,无依无靠的浮萍。
张睿明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为自己活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肆无忌惮的放纵是什么时候,自从在检徽下宣誓的那一刻起,他就将全身心都交给了崇高的事业。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这几年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候在哪里?张睿明突然想到过去在公诉科时,经常出差办案的他,最爱的时刻是办完事情回程的路上,长途跋涉,工作辛苦,怎么还会轻松呢?其实就像一些中年男人在回家后,到了楼下停好车,却喜欢一个人在车里呆一一段时间。还有那些喜欢自驾游的浪子,单人单车,无依无靠,在陌生蛮荒的边地独行,只有风声陪伴。只有这些时候,没有工作的压力的中年人,在漫长无际的高速路上,在一个人的车厢里,不用担心案子、薪水、工作、家庭、前途这些淹没人生的烦闷杂事,能让自己的思绪随着此刻的寂静沉淀,能想着自己的心事,那种放空的感觉,才让张睿明真切的觉得自己活过。
然后才能在独自的放空后恢复气力,积累勇气,再打开车门,一脚踏入红尘中,去扮演一位丈夫,一位父亲,一位检察官。
用这些角色支撑起别人艳羡的生活。
而现在,这一切仿佛都在崩塌,他只是一个在凌晨无家可归的中年男人,长路漫漫,不知道能回哪里去,回检院宿舍?自己昨天晚上被监察委当众带走,现在还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回去干什么?徒惹目光而已。
那回市区的小公寓,可那房子当时主要就是给唐诗买的,怕她下班晚了没地方去,张睿明连钥匙都没有,现在门都进不去。
现在去哪里?还能去哪里?
张睿明举目四望,这条路他走了不知道多久,家不能回,案子如此艰难,自己又被诬告,前途看起来已毁,妻子与自己近乎决裂,家不家,业不业,卷入这样的悲哀之中,简直令他心死。
都说“中年男人不如狗”,只有真正走到这一步,才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冰凉,张睿明已经无路可去了。
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