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萍说:“黄镖呀,你的同学,他现在是东郭窑场的场长,所以我建议等这场雨停下来,你便立即去找他吧。”
“哎呀,是他,这倒让我为难了。”忽又见更生赧然说,“虽说我和黄镖是同学,可向来交情并不深,只怕我这个同学,一向冷漠自负,而让我这种落魄状态去找他,他反会把我小觑了!”
丽萍疑惑问:“此话怎讲?他会瞅不起你?莫非你们之间曾有过节吗?”
更生说:“过节倒没有。不过之间处得并不愉快,更没交情。”
“那怎么办呢?我倒想听听你们之间究竟怎么了?”丽萍焦急说。
“要说也没什么,都是些鸡毛蒜皮事吧。”于是更生便同她讲起一段往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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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更生与黄镖两人,虽是多年同学,却处得不很融洽。那时读中学时,甚至同住一间寝室,但关系淡漠,形同陌路。
黄镖这个人一向调皮顽劣、玩世不恭。虽说他成绩不好,可反瞧不起认真学习的人,尤其像更生这样家境贫寒仍苦读书的人,他更是不屑一顾,目中无人。
记得有一年冬天,天寒地冻,外面下雪。黄镖穿着羽绒服,又吃着热米饭,自然感觉身体暖和。可此时更生却在忍冻挨饿。他当然也想去买饭吃,可因为带来的菜罐掏空了,口袋里饭菜票所剩无几,故而当餐时分,仍坐在寝室架子床上,用卷着的被子垫着腰,为分散对饥饿寒冷的注意力,竟借故练起了毛笔书法。可他写什么呢,竟一连挥毫泼墨写了几个“忍”字。
且听他颇为感慨地说:“哎,经常见练书法的,都爱写一个忍字,可别说,这字还特难写。瞧它的上下结构,一把开锋的刀悬在一颗滴血的心上,真该感叹中国的象形文字所包含的深意。可我练了几笔并不得要领,觉得这字总写不好。不过,我似乎也悟出一些道理,觉得应该掌握架构分寸,毕竟是刀大还是心小,这种布局要搞清楚。只有这样写好了,才能体现出先人造字的精神来。”
感情更生练书法还在研究书法。当然,这也只是他的独特心得。他甚至这样想,所谓“忍”,那是用刀剐心都得忍得住,这才叫忍!有道是,一个人内心是否强大,就要看他能不能忍!一个忍字或能体现出人的胸襟宽广和高远志向,“忍一忍海阔天空,忍一忍风平浪静”,忍一忍或许啥事都能过去。
可这时黄镖却忍不了他,他瞥见更生冷得瑟缩发抖,却还故作矜持,口里说些似懂非懂的话,不由讽刺说:“喂,你这是在练忍还是在练冷?我看你冷得直哆嗦,还嘴犟地谈什么忍的道理呢。”
更生说:“这不错,冷也得忍。”
“可饿了怎么办?”黄镖又挖苦说,“那是不是捂着肚子也得忍了。我猜你忍一餐不吃,也不会饿死,那样倒还能为国家为自己节省一份粮食呢。”
更生有些尴尬,可也不卑不亢地说:“这还又被你说对了,我正是这么想的。”
这话可把黄镖噎住了。可更来了气,故对更生一直翻白眼。却不料更生也不理睬他,仍佯着跟没事人一般,继续在练他的独创书法呢。
此时更生既在练字,的确也是在练人。只是心态很安静,现实却残忍,他仍敌不过恶劣环境的侵扰。突然一阵寒风裹雪袭来,直贯进他单薄的衣领,他虽然还想硬撑着,可浑身起了鸡毛疙瘩,使得牙龈僵硬打颤,竟发出机械性的响声。而这又惹来黄镖的极度厌烦和冷视。
黄镖很冷血,没有同情心,口里不说什么,心里反在嘀咕:“哼,冷死你,饿死你,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这时又一个同学打盒饭从外面进来,见更生仍缩在角落里练字,关心问:“喂,更生,怎么不去买饭吃?去晚了食堂师傅们都下班了。”
更生报之以一笑:“下班让他们下班吧,这餐饭我本打算不吃了。”
这位同学细心,立即发现他从家里带来的咸菜罐是空的,又问:“是不是没有了饭菜票呀?”
更生也不想撒谎,便说:“饭菜票真没有了。不过马上就是周末,明天我就回家。现在少吃一餐也无妨,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同学说:“我看你还真能忍!人能少吃吗,那会伤害身体。我劝你也就别扛了。哎呀,我估计这会儿去食堂打饭也来不及,倒是刚好这顿饭菜我打得颇多,且嫌不合口味,正好分给你一半吃如何。——喂,快拿饭碗来。”
更生非常感动,可也有些难为情,眼里都快溢出泪花,可仍勉强说:“不……不用吧?”
同学嗔怪道:“怎么不用?难道你在我面前还要装刚强?我们都是学友,应该互帮互助,难道你还跟我别扭,不接受我这份好意?来,我认识你的空碗,便给你分好吧,你快端去吃就是!”
更生见同学如此说,再也没好意思推辞,只能搁下笔墨起身下床去接饭碗。他并自己取笑说:“唉,本来我还想做一回强者,看来又失败了。也罢,与其让自己白白受罪,倒不如接受同学的深厚情义哟!谢谢了!”
就这样,更生来到了同学身边,端起饭碗真吃起来。这样同学看着也很高兴。
可恰恰黄镖却看不顺眼,竟然说:“哼,我还以为他写了几个忍字,还真就能忍呢。挨了一顿饿,受了一回冻,可仍没能死扛到底,结果还不是懦夫一个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