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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简佳的笑容是从一年级的初夏开始消失的。她有一天突然不来上课了,我才知道她的爸爸过世了,我知道她一定很难过,想去安慰她却总是敲不开她家的门。肖扬他们无数次地去找她,可她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放学冲回家疯狂地砸她家的门。终于开门的她像一个没有生命随时都会倒下来的洋娃娃,她的脸苍白的吓人,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
我看着这样的她心疼的要命,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知道不能再让她回到那个房间里把自己锁起来了,不想让她再一个人孤零零地闷在屋子里痛苦,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把她拽出去,就算是骗她也无所谓。
于是我又说谎了,而她居然再次相信了我。跟在她身后往桥上跑的时候,我心里既欣慰又难过,好不容易她愿意再次相信我,一会儿发现这又是个谎言之后她一定会很生气吧,说不定再也不会理我了。可是我错了,跑到桥上的陈简佳并没有愤然离去,而是愣愣地望着安然无恙的大桥突然大声哭了起来,她脆弱无力的拳头一下一下打在我身上,用嘶哑的声音喊着:“你这个撒谎大王,骗子,我最讨厌你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陈简佳的眼泪,而且很确定我这一生再也不想看见第二次。她悲伤的表情,痛苦的哀鸣,还有在夏天里格外冰凉的泪水,全部都让我的心痛如刀绞。我不知道她有这么讨厌我说谎,更不知道我的谎言会让她这么难过,看着她哭泣的样子,我也难过到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回家的路上,我用连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发誓道:“我再也不说谎了。”
然而即使我不再说谎,陈简佳的笑容也不可抑制地每天都在减少着。而我除了每天赖在她身边想尽办法逗她笑根本无能为力,甚至于我来说,仅仅是赖在她身边这一点,就几乎用尽了我的所有力气。
和陈简佳同桌是所有事情里面最简单的。班里的座位都是根据成绩来排的,因为陈简佳永远是班上的第一名,所以只要我故意考最后一名,就能自然而然地占据她旁边的座位。其实我也不用故意,只要正常发挥就能取得这样的效果。
晚上放学单独和陈简佳一起回去已经被她认可了,令我庆幸的是上学队伍中最常给我使绊子的肖扬和张路二年级的时候搬走了,所以上学我也能光明正大地和她走在一起。
可刚上三年级我爸突然不许我继续去美术班了,他说反正你去了也是在那里玩,我才不浪费那个钱呢。我说我一直在认真地学啊,他说你又撒谎,我都听人家陈简佳说了,你去了也只是在捣乱而已,我可从来没看见你拿回来什么像样的作品。我就又哭又耍赖地说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画,他才同意我再给我一个学期时间观察。于是我开始玩命地练习我根本就不喜欢的画画,就是为了能继续留在美术班里继续和陈简佳一起回家。直到我五年级的时候获了奖,我爸才终于允许我继续留在美术班。虽然我不怎么喜欢画画,但是当我发现我终于能把陈简佳的脸画得越来越好看的时候就觉得我没有白白浪费时间,我想这样练习下去的话我有一天一定能画出陈简佳最漂亮的笑容吧,只可惜我终于能做到的那天,我的模特却已经不笑了。
我以为我只要这样继续努力下去,就可以一直呆在她身边。直到六年级我看到了她的升学志愿表格,惊讶地问:“你要考一中么?”
“对啊。”她点点头。
我疑惑地看着她:“可是我们家院子旁边就有中学啊,为什么要跑那么远。”
“谁要考那种中学啊。”她生气地瞪了我一眼就继续做她的功课。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很不高兴地把这事告诉了我爸,他却理所当然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人家陈简佳可是全校第一名,怎么会跟你这种考及格都谢天谢地的的笨蛋去一个学校呢。”
我再也吃不下东西,放下筷子默默回到了房间,那天晚上我初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曾经的我以为只要继续像这样赖在陈简佳身边不走,总有一天可以重新看到她的笑容,总有一天她会愿意成为我的朋友,而现在我却连继续陪在她身边都做不到。
只要想到有一天我会被迫和她分开,只要想到有一天她的笑容可能属于别人,我就慌张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很害怕,害怕一切会像六岁那年一样。明明是我先找到她,结果她却被肖扬他们抢走了。那么会不会也有一天,我明明是我先开始喜欢着的陈简佳的笑容,也会被其他人毫不留情地夺去。
虽然我以前常常被人嫌弃,但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嫌弃自己。为什么我的头脑这么差劲,为什么我这么懒惰,如果我有和肖扬他们那样的头脑或者肯好好努力用功的话,一定能考进一中的吧。
想呆在一个人的身边,原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这才发现,如果不是因为脸皮厚,我从来就没有站在陈简佳身边的资格。
我退出了美术社,把从一年级开始发了就扔进床底下的所有课本都找出来,全部整理好一摞一摞摆在桌子上。周末我拖着我爸去了书店,抱着一堆参考书去柜台结账的时候,他不敢相信地每本都翻开看看我是不是胡闹把人家的参考书封皮撕下来贴在漫画书上。
我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把六年来所有落下的功课全部补上。我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