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庭只看我一眼便重重叹息,我失笑道,“又要劳烦你了。”
霍鄣眉心紧敛着立于他身后,华庭细看着我的面容,“与你自上平初归京时所差无几,也并不如长居别院前那样不好,可见进补药食终不及宽心。此番仍是郁结,总还是要宽心。平日多在外走一走,不可长久自拘于房中。”他深了话音,“还好有早年的根底在,当年落水愈后未有积疾,你安心便是。”
他写下药方,我在旁看着,“来来去去总是这几味药,我都会写了。”
他微抬眸,又写过一方,“这是我家家传治外伤的药,若是哪一日又妄言得罪了人被人所伤,你不要再来扰我。”
他看着我耳下的伤却提起当年宫中江氏对我施刑,我知晓他是劝我不要莽撞,看过霍鄣又对他笑道,“哪日我若伤了人便将这药方送去谢罪,必得谅。”
华庭大笑,经过霍鄣身边时霍鄣竟是对他略行了一礼。华庭半礼也未还,脚步更是未停只飘飘然离去。
霍鄣取了两道药方细细看着,笑道,“你这般玩劣,华太医竟也肯收你为弟子。”
“我幼年时他曾救过我一命,其后几次受伤都是他来为我医治。”我夺回治外伤的药方,“于我,他如……”
我不由顿住,那个字,如何也说不出口。
霍鄣仿佛未觉,只将那外伤的药方抛入方炉,“我从未与人谢罪,你也无须留着。”
满心的郁郁顿时被这一句化尽了,我偏过头,如何也抿不去唇角的笑意。
那夜我逼迫着自己不哭出,强撑着便积成郁结。霍鄣也不言语劝我,军务那样繁重,他每日早早归来陪我在卧房内用过晚膳又一并读书,我睡下后,他只借着案首的一支灯看着军报。只要他在家中,我再不觉孤苦无依。
并非不知他的心机谋算,但总是迟早都要面对,刻意掩盖至不得不知时,只会伤得更深,而我能做的也只有迫使自己不去使过往纠缠于心而已。从前的年月已尽过去,我的来日会更艰难。
心力渐复时便已长久未见峣儿,入宫时,正在寿懿殿外遇见哥哥和嫂嫂。
嫂嫂牵着晏儿先一步入殿,哥哥拉我到一旁劈面便问,“为何许久不进宫来?姐姐已数次问过我,我都不知如何答她。”
我笑叹,“又是春日里,我懒怠走动,房门都不愿出。今日问过安,我可又要长久不入宫了。”
原本就极难使自己避开面对那些事,可偏偏仍是入宫便见到了哥哥。
我不知哥哥是否当真知晓父亲当年的谋划,可哥哥与父亲不同,他便是再焦急,父亲不许,他也不会妄动。父亲放弃了叔父,放弃了我,若对殿内的姐姐于父亲也只因峣儿而关切着,父亲真正在乎的只有他。
“你近来总是这样倦乏?”
面前陡有暗影一晃,我蓦地清醒。
此念于哥哥总是不公的,我叹道,“你不送青珑生来,我如何能提得起神。”
他深叹过,“解季两次去你府上问安都未能见到你,他也道你许又是春日贪眠。”哥哥摘去我发间的落花,掩一掩唇,复道,“可是因着乾正殿之事?”
我笑道,“正是,那日擅闯了乾正殿,他罚我思过呢。”
“还敢说。”哥哥欲忍,却终是笑了出,“那日汤邕先是被你那两掌气得不轻,而后又被他看得一张脸再无血色,回府便病了。太医去看过,当真是惊病的,昨日之前都没能赴朝会。”
想那日掌掴了汤邕过后我便再未留意他,着实可惜,我更是笑,“霍鄣如何看他?”我收了笑意作凶狠状,“是这样?”
哥哥一愣之后更是笑不止,连连摆手,“只是初进殿时,不凶不恶不怒不笑,只是寻常看他一眼。”
我轻嗤,“做不到宠辱不惊也便罢了,这样轻易便惧得病了。若他是因受辱而气病的,我还敬他几分。”
哥哥却是收了笑,静静看了我许久,终道,“也不尽然,使汤邕惊惧的,我想还有他那寻常中的深意。那日乾正殿上种种波澜,有一人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当日殿中诸臣,汤与沈攸祯,此四人之外并无一人出言。然而我掌辱汤邕,最当出面而未出面者,是丞相袁轼。
我不知汤邕是代袁轼寻衅,还是袁轼要激怒霍鄣杀了汤邕使霍鄣落下因私怨诛杀重臣的恶名继而问罪于霍鄣。但霍鄣的那一眼,何止是对汤邕的轻藐,还有深知袁轼不会相助汤邕。
我整一整衣衫转身,“那是你们男子的朝堂之事,我可没有兴致的臂笑道,“快进殿去吧,许久不见峣儿了,不知前次教他写的字记不记得。”
峣儿果然已不记得我教他的字,而我却无暇再度入宫去教他。霍鄣案头的羽檄一日多于一日,只因月前边境烽烟再起。
当年乌胡之乱平定未久,孝成皇帝以苻兰之南的长东为乌州州治,但这乌州的腹心之地仍是远中土而近和赫,朝廷常有鞭长莫及之忧。并非不知和赫对乌州虎视眈眈,可朝廷近年内乱频频无暇顾及,终酿成大祸。
和赫卜浑王突袭上靖关,车单王越偃周山直捣上宁再东向连夺数城,左贤王穿山直逼长东。和赫三路大军,卜浑王搅扰北境防御牵制庄尚,车单王夺上宁扼住进入乌州的咽喉将乌州困成孤岛,左贤王纵入乌州疆土,和赫侵吞乌州之意昭然。
狼烟起,血汹涌,遍野横尸。
战事,又是战事。
内忧未平,外患再起。
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