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次深夜于长辰宫中行走仿佛是那年自田氏的鸿台殿归来,此时却已物人皆非。
并不是物人皆非,鸿台殿已封,姐姐的延清殿还是在的。皇帝即位后,姐姐为免峣儿迁居不适自请仍居延清殿而不以太妃之位移居寿宁殿,皇帝亦是恩许了。身右仿佛是上清池落水之处,我一时轻颤,那时刺入骨髓的冰冷又似袭来。
肩头忽然一沉,皇帝微紧了眉心,“姑母当心受寒。”
他的薄氅透出绵绵暖意,直舒缓了心中的冷寒。我微笑,“峥儿,多谢你。”
他眼中分明有愧色,“是我疏忽了,我只想着散一散方才临华殿里积的郁气,未留心姑母受不得夜风。”
“峥儿,姑母是谢你方才回护我。但是,”我驻足转身,“于私,城阳王是你的叔公,于国,他出于孝明皇帝一脉,他的尊贵姑母远不能及。今后他便是再如今日一般,你亦不可回护我。若因外臣损了皇室的亲情,真正损的是你德望。”
暗夜中,眼前的皇帝垂首不语,形单影只。他的左手仿佛按了按,我一时垂眸却惊得后退数步。他似是觉察,忙道,“姑母勿惊。”
他轻托一托剑镗,“这是孝武皇帝曾佩的玉具剑。”
我不由紧了眉心,孝武皇帝之后的几代皇帝再不佩剑,他不止佩剑更佩了这柄,是欲效孝武皇帝之雄谟么?却听他又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玉具剑,去岁仲秋偶得后便不舍离身。我知今日不宜佩剑,只是一时疏忽了,明日我便收起不再随身。”
当年乾正殿内初见他时,他也是手执一柄玉具剑的。
夜风骤起,我忽然不愿再留于长辰宫中。我褪了薄氅拢在他的身上,“夜已深,峣儿应已睡下了,姑母改日再来看他。”
薄氅覆住了剑璏与剑珌幽冷的光,我叹道,“已是暮春,你这少壮男儿原不应当畏冷的,今日太后说起你这些日常彻夜读书,想是劳乏了身。还是请华太医来请一请脉,当养则养,不可自以为年少便疏于珍重自身。”
他仍是垂首,只扣一扣薄氅,“姑母亦当珍重自身。”
“好。”我笑应过,整过他肩头的褶皱,“你今日饮酒不少,睡前先用些醒酒的汤饮,歇一歇再睡,免得明早头痛。姑母这便回去了,你早些歇息。”
他应下,行过两步又回身,“前些日姑母……大长公主难得入宫,我想或许她是厌嫌了宫规拘束,许了她衍明殿或裕景殿时不必通传。姑母亦时而长久不入宫来,日后亦不必通传。宫中孤寂,我在宫中的至亲长者只有太后与太妃,还请二位姑母常入宫,不要厌嫌长辰宫。”
车舆远远随在身后,哥哥与我缓步慢行,轻声道,“若你在沈素这样的年纪又有她这般技艺,也未必敢当众献舞。这番心意,你欲如何回报?”
长辰宫外夜风中的清冷总是不如宫中深浓,我睨了他笑道,“你知沈素有哪般技艺?”我作大悟状,“我倒记得沈攸祯出使归来那年你曾说起他有意与沈素来家中与我研习书经,我看他不过是借着我的名号而已。她已及笄,你娶她回来便是回报了那番心意。”
哥哥气怔,“总是这般口没遮拦,留你几年平平性情也好,免得毁了齐氏德望。”
我随手推了他,笑道,“你的性情倒是平和,待你成家立室了再来劳心我的婚事。”
哥哥只是低着头笑,我拢过风氅,偏头正色看他道,“以沈素的才貌家世,求亲的人必是不少。沈攸祯有心,也做得了这个主,你何不承下他的心意。”
“相交多年,便是从未与我直言,我也明了他的心胸。他本是纯懿恬冲之士,只是他的弟弟虽是嫡出却非大器,难承沈氏声望。他从前与人无争至今日和光同尘,于他是遂愿亦是违愿,”哥哥轻笑,却又移开眼,“他年将而立却愈发沉郁,未必当真有这个心思。”
我紧了风氅,“你常道沈攸祯有经世济国之志亦有匡复宗社之才,可这些年里他困于大鸿胪署不得施展,只怕是朝廷已不能给他的才具以方寸之地。”
“不可妄言!”
哥哥怫然怒斥,我不由缩了缩肩,随口之言又是惹恼了他。
即使厌恶朝堂争斗,即使明知国已式微,他也从未真正心灰意冷。他向来待我宽纵,唯有我出不屑朝堂之语时会恼怒。可是这时有内乱外战的江山中,他,或是再有几个与他一般心意的能臣,可有回天之力扭转乾坤么?
我轻道,“我知错了。”
“是我不好。”他抚一抚我的发,语中仍是无奈与怜惜,“那场叛乱已落定,你应过我不会再想,可这些日里我看得出你仍常在想,我不知如何方能驱尽你心中的郁结。”
已尽落定了么?乱事已平,可平定那场乱事的人仍在外。我忽然想起上平时的一事,脱口道,“我在上平时曾请褚充斩了几个借机谋财的商贾,那些人与朝中诸臣多有往来,若被他们当先奏请论罪可不好,我们可要先行请罪?”
“不必。”哥哥笑道,“若是太平日里,他们必是早已生事。可此事牵连进了叛乱,他们也必不会为了些许私利而问罪于你和褚充。你们杀了那几人,却是助了他们脱罪。已过了这么久,他们未生事,褚充也未请罪的根由便在此,你也不必请罪。”
他点一点我的额,“你做得极好。若那时顾惇未与褚充同去,最先被牵连的便是上平的齐氏。”
因战牵出的秘事与祸事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