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终于在新岁前日的午前入京,半个时辰后,叔父一家入府。
父亲不喜焚香,室中唯置了数哥哥今日自沈攸祯家中折来的梅花,满室香暖。
堂兄素来默默,还好有表哥述起游历旧事妙语如珠,常引得我与哥哥大笑不迭,父亲也几次叫表哥去他们案前再度讲过。
从前的新岁宴间,叔父饮酒从不过三觞,可今日仅我看到的便已有四觞,更是较从前急了些。哥哥看着我又向叔父那一案扫一眼,我唤齐纴到身边看她摆弄手中的玩物,表哥亦只饮酒不再言。
叔父不时言及京中高门亲贵,又饮尽一觞,向父亲道,“乐平王那……”
父亲不以为意,只挥一挥手,“今日家宴,莫多言政事。”
叔父容色仍是那般亲近,“我是想如今竑儿已弱冠,纨儿也将及笄,还请兄长为他们兄妹择了婚事,若是宗室贵戚最好不过。听闻乐平王尚有一女岁后将及笄,不如……”
话未尽,父亲已然笑看向堂兄与齐纨,“竑儿去岁冠礼过后我已留了心,定会为他择一门合意的婚事,纨儿只年少珌儿一岁,我亦记得。”他唤了齐纴到身边,揽着她笑道,“纴儿年幼,我也会为她早些备下。”
齐纨已红了面颊,我望向哥哥,他只神色如常。父亲从未在我面前说起他的婚事,哥哥道父亲曾两次与他提及,他都回以丈夫当立业为先,父亲也总是由了他。
可即使再搪塞也拖延不过二三载,他逃不开皇帝的赐婚。不过父亲已允了会为我的婚事进言,亦必会为他如此。然而不知为何,自收到那串狼牙,我却渐失了希望,连与良人一世安稳也不敢奢想。
心中又是空空荡荡,表哥悄悄拉我至院中,掩口轻道,“九年了,从前你每每见他都是这般颜色,今日又是如此,我竟以为他还在这堂中。”我横了他一眼不说话,他只轻叹了一声,“他已故去,你也不要再怨恨他了。”
他是以为我为那人无心笑言。
表哥性情慷慨不拘,向来少有忧绪,他此时这般说,直将我胸口的郁气压得更重。
“若不是他,母亲那些年里不会那般郁郁,外祖母也不会至终不愿归乡。今年没有他举荐乡人,我们终于可得真正的新岁家宴。”我向父亲那一席看过,轻笑了,“你今年来得太迟,明年你要早些入京,不可误了我的笄礼。”
他却抱着肩高高扬了眉佯作叹息,“性情反复时冰时火,不可向迩。”
我一时没能忍住笑,拉下他的手臂,“行容如此失仪,若他还在,必不给你好颜色。”
表哥只是负手浅笑,“前次我未归临州与他一并入京他便没给我好颜色,我也从不求他好颜色。”
我轻嗤,“他本就不屑商贾武夫,舅父不待察举征辟反而去行商,若非只有舅父一个男儿,他早不认舅父了。”
我此时方觉失言,当年舅父远赴江东行商,外祖便是怒极了也没有如待母亲那般将舅父逐出家门。可舅父至故去也未回临州,又何异于断绝了亲情。
哥哥说表哥的fēng_liú酝藉承于舅父,若没有承舅父之愿行商,他原可为世之大才。我叹道,“他饱读圣训,后嗣中连你也不肯入仕,可是绝了他的一脉书香。”
他笑不止,“入仕岂会有今日的闲逸。再者,我等庶民岂是想入仕便可入仕……”他忽而默然,良久,复轻叹了,“前些日我在上平拜祭了祖母和姑母,如今她们都在上平,也是团圆安宁了。”
我亦轻叹了,非离世不能得安宁,世间之极悲。
齐纴奔出,拉着我的手笑唤,“珌姐姐,今年为何只有一件?还有么?”
从来都珍视齐纴的年幼纯思,我半俯了身笑道,“自然有的,我早已为你备下了,都是你最喜欢的新奇玩物。今后我每月都会送去一件,免得一次尽给了你,你不出两月便觉得乏味了。”
齐纴欢悦非常,表哥也笑道,“我也为你寻了几件,原想着你归家前再给你,还是这便送你去看吧。”
她更是惊喜,“臻哥哥要常来!”
表哥笑牵过齐纴,却是深深看我,“你在外面过久,当回去了。”
次日临华殿新岁大宴,在京宗室及千石以上朝臣尽往。
哥哥送我们至宫门外便回了府,父亲往临华殿去,我于浮玉阁候召。自太徵六年姐姐入吴王府,我便再未见过她。引我至浮玉阁的内监只静立门外,我已候了许久,仍不见有人来。
浮玉阁依上清池建于梅渚之侧,寒风中的清淡梅香怡人心神,稍解了心中的急切。
阁外忽有脚步声匆匆至近,杨符忠含笑揖过,“郡主久候了,陛下谕令奴婢侍奉郡主往延清殿。”
梅香渐隐,杨符忠在前引路,回首笑道,“陛下道世子曾说起郡主喜读汪大夫的《上清赋》,郡主初次入后宫,陛下便着意叮嘱先送郡主往那处可观上清池至美之景的浮玉阁,郡主以为上清仙阙如何?”
皇帝竟有这般殊恩,我却禁不住笑叹,“不敢隐瞒中官,方才我只想着快些见到婕妤,未曾留意过。”
杨符忠讶然,又叹道,“可惜了,可惜了。这新岁之夜的上清仙阙极华美,郡主可是错过了。”
前朝末年天下动乱,京城历经抢掠焚烧几近尽毁,高皇帝再夺京城后未另择址建皇宫,而是一力修缮这座长辰宫。
上清池与乾正殿间原是前朝的朝华殿,战乱过后,那座曾承载治世歌舞的清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