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过两位婶婶后,沈乔来到了陈秀云身边。
印象中的母亲病入膏肓后,苍白的皮肤上爬满了大大的老年斑,纤薄覆盖下只剩一把苟延残喘的骨头,在化疗药水中渐渐失去生机。
父亲胶质瘤晚期,查出来半年后就走了,母亲悲痛欲绝,身体像是霜打的茄子迅速萎靡,一日她回家探望她,正好发现她昏迷在厨房。紧急送医后诊断,竟然也是胶质瘤。
三个月后,就走了。
那是多少钱,多少进口化疗药都救不回来的。
沈乔也是在那个时候觉得心里压力大到无法喘息,被一年内痛失双亲打击地措手不及,意志溃散下,给了孙建业可趁之机。
现在,陈秀云还活着。
她爸爸沈从元也还活着。
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了。
沈乔忽然不受控制地,深情地拥住了自己的母亲,身体无法抑制地轻颤。
脸颊磨着蕾丝旗袍的布料,传来陈秀云身上的脉脉体温,以及快要走失在记忆里的属于妈妈的味道,沈乔激动地涕泪齐下。
陈秀云发现沈乔哭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另外三个牌友,然后拍了下沈乔的背:“热死了啦,你刚睡醒,快去洗把脸啦。”
这件墨蓝色的蕾丝旗袍是有一年叶谷秋去上海作训的时候买回来送给彼时的未来丈母娘的,陈秀云收到以后,笑得见牙不见眼。
也是那次,沈乔忽然觉得叶谷秋那份沉默寡言的皮囊下,其实也藏着份温柔的罗曼蒂克。
当然,她也有礼物,是一盒糖。
大白兔的。
跟洋气的蕾丝旗袍比起来,简直不堪回忆。
沈乔报复性地把鼻涕往陈秀云的旗袍上一擦,然后恶劣地抬起头:“电扇开得太大,我好像感冒了。妈,我去冲个澡去去寒,晚上我做饭。”说到这里,她目光朝另外三个人扫了过去,“让大家都尝尝我的手艺。”
杨晓琳忽然一个恶寒,看着沈乔一脸微笑地上楼去了。
沈家三兄弟原来挺穷,各自讨老婆的时候都互相帮工,上镇上盖了三间光秃秃的二层楼。
沈从元刚送陈秀元母女回来的时候,这房子里外都堆满了谷子玉米,简直就是个晒场。
陈秀云喜欢种花,沈从元特意在后面开了个篱笆苗圃,挖了口池塘,很有后来的田园风情。
从那以后,沈家的风水就像种在前院的蔷薇,一年比一年开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
沈从叔跟沈从季跟在大哥屁股后面,哪怕只吃剩下的,都比村里,甚至镇上其他人家好很多。
他们有样学样,跟着把家里弄了一遍,却总有几分东施效颦的味道。
当陈秀云穿着旗袍在蔷薇花下洒水的时候,俞泉与杨晓琳就只能站在自家满院的大葱白菜跟前指点江山,背地里还嘲笑陈秀云不会过日子,种那些不能吃的花花草草干什么,浪费土地浪费精力。
所以她们家的茶几桌子上有各种花瓶,常年有其中。而两位叔叔家,常年飘满葱味。
的时候一提到要去叔叔家,沈乔总是忍不住嫌弃。现在重新想一遍,她却乐得在浴缸里打滚。
花香与葱味,风马牛不相及,却比任何东西更让她感到真实。
这种古早的味道让她毫不怀疑,她是的的确确回来了。
有血有肉,这一切都不是假象,她甚至都闻到了从叔叔家飘过来的大葱味,跟家里的花香缠绕在一起,混成了一团尴尬奇特的味道。
这种味道曾一度充斥她的少年时光,原本以为自己是厌恶的,嫌大葱粗鄙,还破坏了花的意境。
可是现在看来,再讨厌,也是值得怀念的东西。
楼下的麻将继续,但俞泉与杨晓琳显然已经兴致乏乏,只是不能上脾气撂牌走人,多少还得看陈秀云的脸色。
今天陈秀云的气色很好,蕾丝旗袍把她的身材勾勒得都不像是个有沈乔那么大女儿的中年妇女。
反观自己,膀大腰粗水桶体型,一双手能顶个大号苍蝇拍,跟陈秀云坐一桌,简直就像白云黑土。
俞泉心浮气躁地随手顶出一张牌,陈秀云立刻喜笑颜开地喊了声:“杠!”
美妙的吴侬软语在像是一条成精的蛇,她不爱听,它就偏往耳朵里钻。
“哎呀我要杠头开花啦!”
俞泉眉头一皱,这手臭牌又让她输掉五毛钱。
她们玩得挺大,至少在当时的环境下,这五毛钱在麻将桌上已然属于入门级的豪赌了。
输得她心头滴滴答答流血。
杨晓琳皮笑肉不笑地骂她:“二嫂你点炮!”
俞泉没给一个眼刀直接戳死她,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刚才沈乔冲她嚷嚷的时候,怎么没见她嘴皮子这么溜。
点炮!
点她姥姥的炮!
俞泉正在心里把杨晓琳拉出来鞭笞,楼上忽然传来沈乔的歌声。
她没忍住,心里实在太欢快了。
俞泉脸一黑,更觉得今天下午的麻将就像个魔咒,这对母女今天邪了。
始终不发一言,冷眼看她们妯娌三个暗中较劲的张桂英把五张叠在一块的钞票递给陈秀云。
陈秀云正要接,俞泉就没忍住:“大嫂,算了吧。桂英家里可没咱们有钱,要被老李知道她输了这么多,回去恐怕会被打死。”
张桂英就看了俞泉一眼。
杨晓琳“啧”地一声:“二嫂你这就不对了,俗话说生意场上无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