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今的领导干部,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父亲终于开口了,“只顾眼前利益,也不想想几十年后,他们还能给后代子孙留下点什么。
“发家致富没错,可要是以筹措发家致富资金为由,砍光那些大树,那就会得不偿失。树砍光了,那村还叫村吗?那山还叫山、岭还叫岭吗?河两岸那些造纸厂、制板厂、水泥厂,哪家不是把有毒废水直接排到河里?
“一开始,我就不同意把土地租给他们,可人家有县里的批文,有县里领导的支持,还有他赵友谊鞍前马后的伺候着,我是真的管不了啊!就连联合一部分村民去反映情况,人家都给你扣帽子,什么拖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改革开放后腿啦,什么不要当发家致富绊脚石啦,什么思想僵化观念滞后啦!
“现在倒好,河里死鱼漂起来一片一片的,你去问他们,他们又会说,改革开放才刚刚开始嘛,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嘛,出现点问题也是正常的嘛,只要及时发现问题,及时处理问题,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可问题已经暴露出来了,也没少人去反映,却再也没有了下文。我真是越活越糊涂啦!”
“那,那份报告,上面看了,怎么说呢?”赵保安问父亲。
“交是都交上去了,可人家会不会认真看,会不会重视,就不好说了。”赵丰登吐出一股子细长的烟雾,像是一股子有形的悠长的闷气。
“政府里面,总有着有先见之明的,高瞻远瞩的领导吧?”赵保安问。
“有是肯定有。”赵丰登道,“不过,就看他们,怎么去看待这份报告了。”
原来,赵丰登去乡里、县里和市里跑了一整天,没说明来意的时候,那些领导干部看在他是老革命的份上,对他还挺尊重挺热情的,可当他反映村干部砍树和厂子污染河水时,大部分干部却都见惯不怪的,搬出他们的“唯发展经济论”,认为只要能够发展经济,付出点环境和生态的代价也是应该的,认为等经济搞上去了,再回过头来治理污染、发展生态还来得及。赵丰登还想试图说服他们时,他们就有些烦了,有的干脆谎称工作忙,把赵丰登晾在一边,有的顾左右而言他,或者敷衍了事。
赵丰登气道:“难怪他赵友谊砍树砍得理直气壮,原来他拿着发展经济的令箭呢!可上面不知道的是,他赵友谊的令箭是用鸡毛做的,干的都是拿着公款花天酒地的勾当。”
“上面未必不知道。”赵保安道。
赵丰登惊讶地看着儿子,沉吟了下,说道:“也不要太悲观了,能够做到深谋远虑,高瞻远瞩的领导还是有的。大部分的领导干部,还是能够做到干实事和洁身自好的。”
“但愿吧!”赵保安道。
赵保安明白父亲的意思和用心,也明白父亲的无奈,于是暗暗作了个决定。
星期二上午,赵保安的姥姥和小舅回内蒙了,是二舅和父亲送他们去的火车站。
由于赵保安知道,这次跟姥姥的相见,是最后一次团聚,也是最后一次见面,这十来天里,一有空,他就围着姥姥转,一会儿问她渴了没有,一会儿问她饿了没有,一会儿问她想不想吃零食、吃水果,还经常为她揉揉肩、敲敲背,把家里、村里、他们学校里的一些趣事糗事说给她听,乐得姥姥合不拢嘴。大家都以为赵保安是想在姥姥和小舅面前表现自己,他们不知道,这是姥姥跟大家的最后一次见面。这事赵保安不能说,只有尽量去做。姥姥和小舅走了,他的心一下子空空的,胸脯子里却又像是塞满了东西,涌涌挤挤的,压迫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