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香烟自来便是瞌睡的天敌,可怜周老师身上竟没有一件完整无洞的衣服,到处布满小补丁,像个老乞丐不说,身上还遍布烟头烫伤的疤痕。他不睡觉时,烟是他的命根子,瞌睡来时,他那命根子便极易惹祸。小祸便是将浑身衣物和裸露皮肤烫得疮疮疤疤,甚至有时身上冒烟被人叫醒或被烧醒。大祸是他因抽着烟时突然瞌睡来了,迷迷糊糊间引起的火灾每年都有几起,害得在家没工作的老伴只要他在家时便须像前苏联克格勃盯人般将他牢牢盯住才肯放心。
赵保安总也看不厌周老师抽烟的样子。他抽烟时发出着深长的吸吸呼呼的声音,似乎那烟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了特制的。赵保安想,那烟里定是蕴藏了无限的美味。随着那一个来回极为享受的吸呼,他那长长深深的两根鼻管便如冬日汽车预热时的两根排气管,呼呼地冒着烟雾,时常令赵保安看得发呆,令他有着括他父亲赵丰登那枣木疙瘩老烟袋那里都得不到的赏心悦目。
只是这抽烟的美味,赵保安是享受不了的,他和班上的枸杞子、赵新昌、赵振海等男同学曾经偷了周老师的烟卷,跑到学校后面小树林里,学着周老师的样子把烟卷点起,憋足了劲深长地抽了一口,一股辛辣的气流登时裹住了赵保安的喉咙,呛得他泪流满面,差点将肺咳出来,缓过劲来后便是那种头昏眼花恶心欲呕的感觉。见枸杞子、赵新昌和赵振海也似乎享受不了这美味,赵保安对于周老师的佩服陡然飙升,周老师一下子变得高大了很多,是那种神秘的怪异的高大。
长年累月,周老师在讲台上经常做着这么几件事:
高兴的时候,他那一天到晚眯缝着的眼睛便会透过老花镜放出慈祥柔和的光,他会极有节奏、极有乐感地摇头晃脑着将课文读得抑扬顿挫,韵味无穷。还会应学生的要求,把《岳飞传》《杨家将》《隋唐演义》《三国演义》中精彩章节和片段讲得生动有趣、紧张刺激、出神入化。在大家眼里,那是他最可爱的时候。
正上着课时,若瞌睡来了,他便将眼镜摘下放进眼镜盒内,然后趴在桌上,叩那周公的窗棂。睡意去时,再重新拿出眼镜戴上。
不高兴时,他那被香烟熏陶了几十年的黄黄的指关节和长指甲便成了他纯天然的戒尺,配合着嘴里抑扬顿挫的台词,对着那调皮捣蛋的学生点、指、戳、弹、敲,说来就来,指法纯熟优美,绝不拖泥带水,以你头上起包为限度,力道把握极其精准。
每当课上到一半,瞌睡来时,周老师便吩咐学生自己复习或预习课文,说完便趴在讲桌上,即刻便能发出鼾声。那鼾声长短不一,起伏婉转,任学生在课堂上闹翻天都不能打搅他。
最好是在学生的朗读声中,那觉睡得才够酣畅。
周老师睡觉时极易流口水,口水流得越多,那觉睡得也就越香。每当那时,以赵保安、赵振海、枸杞子和赵新昌为首的几个消了头包忘了疼的调皮鬼总忍不住在女生面前出风头,趁周老师跟周公畅谈之机,将他放在抽屉内的老花镜取出,架在他耳朵上,然后推到他的额头上方。
当周老师醒来慌忙将口水清理掉后,却到处找都找不到眼镜。就在他欲以教室为案发现场将眼镜不见立为“恶作剧案件”时,终于在满堂的哄笑声和学生们目光的指引下找到自己架上头顶的眼镜。于是,他便难得地自嘲地笑了,那一笑间的温柔,令满教室学生为之痴迷。
如果是在阴天,有时周老师在睡醒一觉后,分不清上午还是下午,全靠着他那块古董级的手表告诉他。于是,赵振海或枸杞子便会趁他睡着后,将他的手表时针拧它几大格,令他睡醒后皱着眉头犯嘀咕,明显感觉脑子不够用。
就在上个月,赵保安班上的“诗人”李曦之就给周老师作过一首诗:
讲台当炕头,满身点戒疤
讲课如念经,晃得人眼花
上午当下午,手表犯糊涂
骑着驴找驴,从不在话下
眯眯眼,大黄脸
鼻子长,眉毛短
眼睛藏,牙齿暴
啃起西瓜呱呱叫
长长黄指甲,不弹琵琶
只弹你我他
代周老师课的是初二的魏丽明老师。
当赵保安知道程丽薇就坐在自己身后的时候,心绪总也难以平复,老觉得她在以她幽深幽怨的眼睛看着自己,这种感觉真的不舒服。
这节课是作文课,魏丽明老师要同学们写一篇题目为《我们村的万元户》的作文。赵保安尽力挖掘着记忆,却就是回忆不起当年这篇作文是怎么写的。
我们河西村有万元户吗?赵保安挨家挨户去打量,却感觉没有一户能够达到。自己家就不用说了,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父亲赵丰登,当了12年兵,又当了30年的村支书,到头来家里还是生活拮据,不用说万元户,百元户都当着巴结。
赵保安首先想到的是现任村主任赵友谊,听大人们讲,村里的地被他利用各种名目租出去不少,有的拿来种植,有的拿来建厂,租费村民们从来没见到过,赵保安想,他家里肯定有钱,但是不是万元户,他把不准,也不能写。在那个只可以写正面人物创业事迹的赵保安们的初中时代,要是把他们村的万元户写成个贪污**的村干部,不光语文老师那里过不了关,赵保安自己也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正想着,赵保安感觉背后衣服被人揪了两下,肯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