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桥哈哈说:这是好事。
第六日萧琰傍晚和萧桥在外城分别,她没有返回内城,去了外城东部的日光寺拜访法照、普恒两位大师,却遇到了一位故人。
时光将她一下拉回华灯璀璨花千树的长安元夜,一起踏歌欢笑的年青郎君和女郎……
但眼前这位,却不再是鬓发如云裙帛翩然的荥阳郑氏嫡女宜嘉,而是已经剃度一身缁衣的行者慧觉。
“宜嘉姊姊……你怎么……嗯,成了行者法师?”萧琰一边行礼神色惊愕,深心中却又有一种不是很意外的感觉。
那年元夜兴尽回府,阿娘说起这些踏歌的郎君女郎,说到郑宜嘉时悠笑道:“身在红尘,心已在世外。说不得,不久后荥阳郑氏就要少一位嫡女了。”
萧琰心道果然。再次佩服亲娘看人的眼光,又惊讶郑宜嘉竟入了行者道。
她觉得郑宜嘉这样端静的性格就算出家也该是入门静修,读经思悟修禅才对。
而行者——
步世间路,乞世间食,传世人法。
僧人中最苦的一种。
何况郑宜嘉是世家出来的贵女,虽然世家子弟无论有无资质都要习些技击之术,但终究不是武者,这般美貌又柔质,行道世间还不被世间虎狼吃了?
法号慧觉的行者法师神色宁静的合什,昔日白皙如玉的纤手已是栉风沐雨后的浅褐而瘦骨,不再纤柔,清瘦,却给人平稳的力量;她的眸光依然端静内蕴慈悲,但更加宁和安定,让人平静信任——不需回答,萧琰已经了然而笑了:
这样的郑宜嘉,世间虎狼又怎能击得倒。
能走行者道的人,无不是意志坚韧、心志强大之人。世人的毁、谤、辱、欺,都无法动摇其志。再者初始行道,身边必有师长兄辈做引道人。如今观她,宝光内澄,已然入道,臻至佛藏的澄照境,武力虽不及武道融合境,但已非昔日弱质贵女。
萧琰笑颜道:“恭喜。”
两人相视一笑。
怎么如何之类,无须再言。
慧觉立掌回礼,声音柔和安定,道一声:“同喜。”
入道共行世间,同喜。
萧琰和法照、普恒两位大师道别,随慧觉出中殿,向后院方向行去,转过一道弯,见卵石道上一褐衣老僧持帚扫地,动作轻而小心,灰尘随帚去半分不扬。静待老僧扫完地,慧觉领她过去,合什道:“家师拾得。”
萧琰神色一肃,行了个宗师礼,“拾得大师!”
拾得形貌枯槁却满面春风,持帚而笑,“乐也。”
有小道友故乡而来寻道同行岂不乐矣。
抬手一指远处亭子边专心编草鞋的中年僧人,“徒贯休。”慧觉立一边说道:“贯休师兄是我的引道者。”
萧琰看一眼,开心一笑,“喜也。”
她来日光寺一是“看”和合,二是拜访护送她到和合城后驻寺讲法传道的法照、普恒二位大师,未料遇长安故人,此一喜也,又幸遇云游至此的拾得大师,此二喜也,还有拾得大师的高徒,贯休法师,此三喜也。
四人随意坐亭中论道,贯休法师手里还搓着草绳。
……
“萧小道友可得了?”
“看了一些,想了一些,得了一些。不能说全得了。还要看,想。大师可有教我?”
拾得笑哈哈,“当年有僧童问寒山:世间百姓为何称您和拾得师为和合二仙?寒山答:欢喜尔。”
萧琰凝眸而思。
忽又抬眸,见拾得大师脸庞枯瘦,却不会给人有瘦峭之感,笑容满面,如春风融融,让人见之就心生欢喜。又想起寒山拾得二位写的诗偈,俚语俱趣,拙语俱巧,劝善惩恶,又关心民生,道人疾苦,百姓心中喜欢,才会在民间广为流传。百姓喜欢这两位高僧,觉得贴上他们的画像能得到他们的祝福,一家人喜乐圆满,满足了他们对和合的向往。
和合,欢喜尔……
萧琰心中有悟,直身长揖一礼。
拾得拍掌而笑,“去!”
萧琰应道:“是。”
去看,去想,去做。
去,才能行。
还要低下腰去,才能拾得。
……
要去看城,还要去识人。
城,是人的城。
萧桥的交友的确广,由他带领,萧琰认识了不同阶层、群体的代表人物,有做了几十年防滑鞋纹的鞋匠,有奋斗向上的中产商人,有思想激烈的学者茶会,有冒险工会的佣兵小队……而萧琰的身份也是随之变化的,一会是大唐某个中等家族随叔伯学习经商的子弟,一会是来自大唐的游历学者,一会是大唐某个探索团的成员。
萧琰认真融入,低头倾听。
有两日萧琰也邀请阿尔曼德·海顿法导师、弗利亚·阿尔帕斯元帅、马奥·尤里西斯大主教、莫桑比克大巫师、西斯·伽利尔学者——这些和她同行的西洲反抗势力的不同代表人物同行游外城,都有极有主张的人物,不同的思想碰撞,如同激流岩浆相遇,碰撞出浪花和火焰。
萧琰认真倾听,低下身去拾取这些闪耀的火星。
和合这块田,在她心中渐渐明朗。
十日后,她离开和合,再次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