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改变是在高宗时代。如果没有高宗,大唐走的,也是这样一个轮回。从高宗起,大唐的国风变了,确切的说,是国家的根本思想变了。高宗说:大唐要做帝国,不要做王朝,王朝是狭隘的,是一家的朝,帝国是广阔的,是君主和所有臣民的国,君主有君主的责任,臣有臣的责任,民有民的责任,各尽责任,而帝国各保障其利益,帝国才会成为众人共同使力的大船,永远航行不倾覆。
“高宗说:大唐帝国必须强大,不仅国家强,君主强,还要大臣强,国民强。只有民强,才能迫使上面的大臣强。民和臣都强了,最上面的君主不强都不行。高宗说,不要寄望于君主的自我修养和贤明,不是叫一声‘圣人’就是圣人了,只有压力才能逼迫人强大,坐在这个御座上,是至高权力,也是至高责任,至艰重担。如果承受不了这个压力,这样的弱者,不够资格做大唐的君主。高宗说:当年太宗皇帝可以选择朕的母亲做君主,而放弃他这一支的血脉,为了大唐帝国由强者来继承,朕同样可以;朕的子孙也必须可以。
“高宗不是说空话——她从来不说空话,说了都要做——为了让后代继任的皇帝们都有压力,不得不成为强者,高宗制定‘强民,育民,富民’三项国策,刻碑立于太庙,而且制定《帝宪》,将这三策放入《帝宪》中,同时给大唐的君主制定了更高的标准和更远大的目标,她说这就是大唐帝王的宪典,后世帝王子孙中如果能超越她的功绩,可以推翻它,或重订它,但在推翻或重订前,必须遵照执行,否则就是违帝宪,宗正寺长老和天策上将组成的监宪会可以依宪行废立君主事。”
母亲写的这些萧琰在史书读过,但《高宗实录》里没有记得这么详细。她读史书比较晚,九岁开始读《华夏通史》,母亲说知道大概历史就行了,说年纪长了有了分辨力思考力再牵着走,十一岁时进了恒安院,母亲才允许她跟着四哥学习读史,她学《帝国通史》时就喜欢高宗,再细读帝王实录,最喜欢看的就是《高宗实录》,制定《帝宪》那段记载便是她喜欢高宗的原因之一。
她记得回清宁院后,曾经对母亲说起读这段史书的感想,母亲当时的表情是怎样的呢?萧琰记得,母亲当时是微微笑了,一向平静、清漠的眼睛,如有星辉洒入,泛着柔和的光辉,“哦——”母亲当时悠长的哦了一声,悠远的声音道:
“她是这样说的:一个真正强大的帝国,必定是有忠诚又强大的子民,一个真正强大而有智慧的君主,必定是有强大而有智慧的臣民。惧怕臣民太强的君主,那是弱者。期望治下都是愚笨的顺民、觉得更容易统治、更能够长治久安的君主,那是愚蠢的君主。夏朝怎么亡的?被一小群虎狼领着一大群的奴隶推翻。秦朝亡于什么?一群强征的平民戍卒首先造反。东汉亡于什么?一群裹了黄布巾的农民造反。这些是不是愚民?能有多少智慧?我可不希望我后代的子孙,是一些只想统治一群弱鸡的懦者,或者是希望统治一群愚民的蠢货,真是丢我的脸,以后我有在天之灵肯定降一道雷劈死他们。为了不劈死他们,我决定制一个《帝宪》,给他们保命。”
母亲说到这里哈哈笑了起来,是那种很愉快、很欢乐的笑。
萧琰也笑得滚在榻上,觉得母亲对史书的诠释太好笑了。
但如今回想,便觉得这真的是高宗皇帝当时对母亲说的话,不是史书记的那种简练有文采,而是平实的,生动的。而母亲的笑不是因为这些话本身,更可能是想起了高宗当时说话的神情,是霸气的?眯着眼冷笑的?还是高深算计的?……萧琰想不出,但一定是母亲喜欢的样子。
萧琰很少见母亲那样笑,如今仔细回想,那少见的几次,都与她读史后回来说高宗皇帝的事迹有关,母亲总是用“哦——她是这样说的”这种语气开头,有一些妙语风趣让萧琰笑得不行,又有一些平实中却见深刻的话,让萧琰觉得感动。
母亲说“她是这样说的”——“真正的强者治下,统治强民、智慧之民,所以强者越来越强。强者治下,统治弱民愚民,强者也会变弱,而后代会越来越弱。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这是天道,自然界qín_shòu相争,人也如此,帝国也如此,不争则不强,不永远向前,做到强者愈强,要么三百年,最多四百年,大唐就会衰弱到灭亡了,被新生而起的强者取代。大唐要做千年帝国,每一任君主,都必须真正的强大。”
史书中不会出现“真正”这个词,但萧琰在母亲的话中,却经常听到“真正”一词,萧琰现在知道了,高宗皇帝是真的喜欢用这两字,以作强调和区别,真正的强大不是显于表面的强大,也不是力量、实力或哪一方面才能的强大,高宗指的是心,是灵魂,只有心灵强大的人,才能拥有海一样的广阔,地一样的厚实,和天一样的无畏。萧琰对此深怀敬意,武道修行也如此,没有一颗强大的心,无法走得更远。
高宗在定“富民”国策时说:贫穷是一种病,而且是世上最可怕的疾病,它能让道德无存,lún_lǐ无存,礼义无存,人和qín_shòu无异,也能让最底层、最怯懦的人奋起反抗,为活命而挣扎的百姓,他们的愤怒能燃烧成燎原火焰,烧毁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