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半个多月,许宣便住在完颜阿勒锦家中养伤。白日里,阿勒锦领着众猎户外出狩猎,苏里歌则翻山越岭为他寻找各种药草。他吃完纥石烈女婴烧的饭菜、熬的药汤后,便盘坐在炕上调气疗伤。
“火婴果”等药草果有奇效,过不多日,许宣经脉内的烧灼感已消散干净。到了第七日,奇经八脉尽皆畅通,肋骨、臂骨也已基本愈合,连脸上的疤痕亦消退得看不出来了,唯有膝盖不见任何好转。
想到被林灵素那魔头所害,父母死生未卜,自己又成了残疾,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赶回临安,总不免恨得牙根痒痒。
村寨里的孩子们对他这屠狼搏虎、打败海陵王的“断腿雄库鲁”倍感好奇,不时溜进屋中,东摸摸,西看看,没话找话地和他搭讪。过不数日,便相互稔熟起来。
起初,许宣还得指手画脚,连猜带蒙地和他们交谈,到了半个月后,已能用简单的女真话和他们讲述打虎的种种细节了。
但到了后来,最让这些关外孩子着迷的,反倒是临安的风土人情,听许宣描绘那繁华热闹的江南街巷、纸醉金迷的瓦舍勾栏,还有那十里荷花的西湖、潮涌如雷的钱塘江……无不如痴如醉,悠然神往。
有时苏里歌提早回来,见众孩子围坐炕上,听许宣讲江南之事,也悄悄坐在一旁,听得入神。她听得越多,就越发难过,明白许宣归心似箭,绝不可能留守在这白山黑水、冰天雪地之间。
这一日,风雪初霁,晴空如洗。许宣正坐在炕上调息,忽听屋外骏马长嘶,啸呼四起,阿勒锦猛地推开木门,叫道:“雄库鲁,快随我来!”
许宣不知发生了何事,撑起骨杖,随他掀帘出了屋外,却见全村的猎户都骑马候在院外,苏里歌也坐在白马上,托着海东青,似悲似喜地凝视着他。
那些孩子纷纷奔到栅栏边,朝他高声大叫:“雄库鲁要随着南飞的大雁回家啦!”
许宣心中突突剧跳,不及多想,握住苏里歌的手,跃上马背,随着众人风驰电掣地朝东南疾奔。
绕过连绵的雪丘,穿过一片树林,到了那条大河边。许宣“啊”地一声低呼,又惊又喜,只见浮冰跌宕,金光闪闪,岸边的巨石旁系着一艘新凿的独木舟,长近两丈,中央是一个简洁的鹿皮船篷,可避风雪。
阿勒锦道:“雄库鲁,这是我们送给你的礼物。女真人的手握惯了缰绳和弓箭,不知道怎么划桨。所以花了半个月,才造出这艘难看的船。”
众猎户哈哈大笑,七嘴八舌地叫道:“雄库鲁,如果船翻了,一定要记住游回来的路!”
这是许宣几个月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回家的希望,激动无已,一时竟连感谢的话也堵在喉中,说不出半个字来。
苏里歌递给他一张羊皮纸,低声道:“再过半个月,这条河就要冰封啦。你明日一早,乘着船顺流而下,大约过上六七日,便能到达东南的‘天鹅寨’。那里离大海不到三十里,有许多前来辽东收购珍珠的高丽与南朝商人。你坐他们的商船,到高丽开京,就能转船回到明州了。”
羊皮纸上详细地描画了河流的走向,与“天鹅寨”、高丽开京的地图,为防他看不懂,还标注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
许宣想不到她考虑得如此细致,心头大暖,旋即醒悟,她给自己这张地图,除了引导他安全回到临安之外,多半还存了几分侥幸之念,盼着他今后能按图索骥,重返这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
若是王允真,此时多半双颊不定“啐”他一句“小色鬼”,劈头一个耳光就打过来了。但苏里歌却是眼圈一红,紧紧反握,指尖嵌入他的手掌,辣辣生疼。
到了傍晚,天上彤云密布,朔风呼啸,又开始下起雪来。众猎户欢聚一堂,挤在阿勒锦家中,为许宣践行。
相处了半个多月,分别在即,众人都颇为不舍,轮番上前向许宣敬酒。许宣亦酒到杯干,毫不推辞。不到一个时辰,阿勒锦家的二十几个酒桶竟然全都底朝天了。猎户们喝得兴起,又纷纷吹笛打鼓,唱起《鹧鸪曲》来。
女真人虽然善舞,歌曲却颇为单调,反反复复只是模拟鹧鸪的高低长短的鸣叫声。许宣也趁着酒意,取出翡翠玉笛,连吹了十几首曲子,听得众人神魂飘荡,喝彩不迭。
如此欢歌笑语,喧哗如沸,直到深夜,喝得酩酊烂泥的猎户们才踉跄告退。许宣也已醉意朦胧,来不及解开衣服,便卧倒在炕上呼呼睡着了。
到了半夜,只觉浑身燥热,头痛欲裂。许宣昏昏沉沉地披上虎裘,撑着骨杖,到灶边喝了一大碗凉水,又迷迷糊糊地沿墙摸到门边,到屋外小解。
大雪纷飞,到处银装素裹。他站在院角的柴房边,小解了一半,被寒风刮舞,打了个冷战,酒醒了大半。想到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冰雪荒寒之地,重返锦绣江南,又不觉悲喜交集。
正欲撑杖回屋,头顶忽然一凉,被几滴冰水接连滴中,冷得直沁心骨。他抬头望去,心中猛地一沉。
柴房的屋顶上,隐隐约约蹲踞着一个雪白的庞然大物,碧绿的凶睛鬼火似的跳跃着,龇牙低吼,正凶暴狂怒地瞪着他,随时将欲扑下。
白虎!
他汗毛直乍,瞬间清醒了。这巨兽的脖颈上血痂凝结,赫然竟是当日被他咬中脖子后逃走的母虎!那日前有狼群,后有众猎户,这大虫必是先找了一个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