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将目光拉到他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笑道:“世人皆知‘瓜田李下’一词,倘若亲朋出了事,都巴不得把关系撇得愈干净愈好,你这小道士倒也有趣。”山羊胡子翕动,“如斯热忱,难免能让人相信你与此事无半分瓜葛。嗯,是本县糊涂了,这道长嫌疑颇重,来人将他带入班房——”
“等等!”周涣摆手道,“贫、贫道是请求协同办案,不是协同蹲牢啊……” 话未说完,恍然大悟道:“多谢大人成全。”
鞫案之权非同寻常,哪是有求必应的。县令分明在帮他——嫌疑之身,却又不愿去班房,便只有协同捕快鞫勘洗涮冤屈。
县令笑眯眯道:“铁捕头,你意下如何?”
他身后还站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男人——冷面无私铁怀恩,坊间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十几年来兢兢业业,抓过无数盗贼无赖,擒过无数地痞恶霸,颇受百姓拥戴。只是过刚易折,十年前,仇家潜入他家。不啻杀害了年仅三岁的儿子,还奸娘,最后一把火烧掉母子尸骸。
谁也不知道那天守夜回来的铁怀恩心况如何。他只是静默地凝视断壁残垣,静默地在毁得一塌糊涂的家里睡了一夜。无人敢开口,无人敢去关怀他,亦无人知晓那一天他发生了什么,那一天他的心经历了什么。他只是于第二日天未破晓时仍照常应卯,照旧牵着马匹巡那风物景致烂熟于心的街,做那些习以为常的工作。
“一切听凭大人吩咐。”
县令点点头走了。
铁捕头开口道:“随我去义庄。”
墨夜下起纷扬的雪团,能听到雪触地的细微声响。忽而,沉默寡言的铁捕头道:“你不该趟这趟浑水。”
“贫道此举是为了他人,不论是否乃浑水,只求一个问心无愧。”周涣道。
“问心无愧?”铁怀恩仰头望着深不可测的夜空,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柳木门嘎吱,寒风夹杂雪块袭进屋子,拍上漆黑棺木。桐油灯徐徐燃烧,棺木里,赵生双眸紧闭,表情痛苦。盖尸布被仵作扒至尸体脚边,露出心脏处致命伤口,心脏周围还有数十道口子,马蜂窝般狰狞可怖,血衫皱巴巴的。
小捕快飞快呈上小盘,铁捕头道:“道长你看。”
盘里躺着一把小刀。刀身细长,银光烁烁,刀镡处悠悠绽一朵雍容华丽的佛教宝相花。十瓣莲为基,牡丹、蔷薇、山茶之类的花瓣在它周遭依次舒展绽放,做工极为细致精巧。
铁捕头正要触碰刀身。周涣制止道:“宝相阁擅用毒,武器几乎件件有毒,捕头小心些。”又微微皱眉:“赵公子死于宝相阁之手?”可是赵生身上有何问题值得宝相阁杀他?莫非是崇明玉的缘故?
是那羊骨怪召来的?
前段日子,赵府闹妖。妖怪爱吃纸,府中诗书字画账本算簿无一幸免。赵家人不堪其扰,请周涣来看,饽侵昀狭下埋着的东西作祟,撅开是一把老羊骨头,骨架里还有未消化完的书纸碎屑。
若真由羊骨怪引狼入室,赵府仆奴众多人多嘴杂,由仆奴之嘴传出去,也无可厚非。周涣暗暗猜测,但转念又觉得不妥,还欲细究,那边捕头传来声音,顺着望去,是赵文彬的手指——手指甲干干净净。
“按理说,刀子淬毒,赵公子应当指甲黑紫,然而没有。”铁捕头道。
对死士而言,最重要的是快。刀刃上吃饭的人,唯快不会反噬。刺伤最致命的一点,一声叹,一点红,便可收手,除却主顾有特殊要求,绝无添刀的规矩。
因此,倘若刀子淬毒,早该毒发并透过指甲传达出来。可尸首并没有。只能说明刀子是在尸首已经冰凉、血液凝固之时补上的假象。
铁捕头小心翼翼地握起那把刀,又道:“尺寸亦有差爽,小了些许。伤口确非此刀落下。”
那又是何人,要大费周章地嫁祸宝相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