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前一世受家庭影响,才刚小学就开始接触比较生涩的长篇古文,第一次被家长逼着背诵的大部头乃是《古文观止》。
此书是清代吴楚材、吴调侯所选定编纂的古代散文选本,序言中称其目的为“以此正蒙养而裨后学”,是哪启蒙教材的。直至今日,是勋依然能够记得书中绝大多数篇名,尚能全文背诵的,也有那么七八篇。
《古文观止》按时代排序,其中《周文》占了整整三卷,《战国文》占一卷,其内容无外乎《左传》、《国语》、《战国策》等几个大部头的节选。《汉文》两卷,其中《史记》的节选就占了整整一卷去,然后直接《六朝唐文卷之七》……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魏晋之际,就没有几篇华彩的好散文(骈文倒是不少)传世,你说让是勋抄啥玩意儿去?他总不能把几百年后的唐宋文章直接搬过来吧,况且唐宋文章中也以书信为多,就没有几篇奏疏。
你说我当初要是把《历代名臣奏议》也给背了……想想那大部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回想自己惯常抄诗了,还真没怎么抄过文章。唯二的一是江淹《别赋》,二是化用《讨武瞾檄》写《讨袁绍檄》,前者乃二百年后的骈文也,后者虽是唐文,却也骈四俪六,散韵夹杂,修改起来并不为难。可是如今要写一篇情辞恳切的辞表,这又上哪儿抄去?
是勋不禁慨叹:孔明啊,孔明,你前两篇辞表干嘛写得那么漂亮?这可让老师我怎么超越啊!
可是提起诸葛亮,他却突然间想到一事,不禁眼前大放光明——对啊,我可以抄诸葛亮啊!
提起汉魏之际的散文,《古文观止》中只收录了两篇,全都是诸葛亮的,一为《前出师表》。一为《后出师表》——当然啦,后者可能是西贝货,但年代应该相差不远,是勋本人是比较相信“诸葛恪伪造说”的。
《后出师表》一派颓唐之气。什么“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什么“臣鞠躬尽瘁(一作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覩也。”而且所举实例太多。没啥可抄的。《前出师表》就不同啦,极言刘备之恩遇,并申满腔忠悃,这正好用来套自己跟曹操之间的关系啊!
正所谓“出师一表真名世,千古谁堪伯仲间”,后人视之为宝,不仅仅因为文辞的华彩——说实话还是孔明惯常的质朴风格,骨多于肉,实过于文——而是因为真情流露,满篇忠臣风骨。乃不得不使人掩卷而泣下也。好,我就抄他了,不信曹操能不受感动。
这也算是徒弟你还报为师的深恩吧——反正你也没机会再写类似玩意儿啦。
略一构思,便即提笔。《前出师表》开篇先谈形势:“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这当然要修啦。是勋直接给改成了:
“今汉室凌替,魏国肇建,然亦天下三分,凉之在西。益州在南,此非可以垂拱而安枕之时也。是故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受大王之殊遇,欲粉身以报之也。”
其后“宫中府中,俱为一体”什么的。推荐郭攸之、董允、向宠什么的,“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什么的,当然都不能用啦,忍痛割爱。咱们直入正题,说说君臣际遇和感情吧——
“臣本布衣,浪迹江湖,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没错,当年我去兖州,理论上只是去送你爹跟你兄弟的,至于早就想抱你大腿的事儿,咱们心照不宣即可,无须说破——“大王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驱驰。自初平而至建安,尔来竟一十八年矣。”
写到这儿,突然间思路发散:在原本的历史上,诸葛亮究竟是怎么出山的呢?因为史书上存在着截然不同的两种记载,一是妇孺皆知的“三顾茅庐”,二是诸葛亮自荐而仕刘备。一般认为,自荐一说不靠谱,因为有《前出师表》所言“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以之与陈寿原文对照,自荐说乃不攻自破了。
可问题是,诸葛亮本人没细写这事儿,“三顾”的“三”,很可能只是一个约数,以示其多也。古人习惯用约数,比方说三、九、百、千,等等,说不定陈寿的第一手资料就是从《前出师表》里得来的,然后把它当成确数了,乃有“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之语……
啊呀,这会儿可不能走神啊,况且对于自己来说,这个历史之谜将永远也解不开,那还胡思乱想些什么?是勋竭力拉回思绪来,继续抄“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这一段:
“臣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大王之明。故魏国草创,为制典章,分台析部,欲使贤人各安其所,则大王咨诹善道,察纳雅言,臣等庶竭驽钝,攘除奸凶,上下同心,国斯可治。”
表忠心的话到此就算说得差不多啦,其后便当以申辞官退隐之志,《前出师表》用不上了。是勋仰头向天,筹谋许久,干脆,我再抄两句《后出师表》,多捧一捧曹操,以表示:您真是太厉害啦,我都快跟不上您的脚步了,岂敢再尸位素餐,招引谤议呢——
“然臣折冲尊俎,或有一日之长,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