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底仰望天空,是怎样的感觉?
周围茫茫一片寂静的蓝,像晚霞消散而群星尚未闪耀时的天空。漂浮在这片空灵里,察觉不到一丝自身的重量,似乎只剩下缓慢思考的灵魂,随着粼粼微波起伏荡漾。
透过水面,也许能看到白云的倒影。隔着蓝绿色丝绸般皱起又平复的波纹,五色光影落入眼底,便成了纯净剔透的琉璃。
这片琉璃光彩变幻,越发明亮,似乎要将她包裹融化,不复存在。恐慌涌上心头,一双眼睛在水下猛地睁开。
细碎明亮的光点在头顶上方跳跃着,沈天恩伸手划过,涟漪荡开,只有一片破碎的水声。
她不知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是时候,该回去了。
加州某大学的游泳池边,闭馆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
费尔南多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清理工作。他的手推车上装满清洁用品,需要加润滑油的轮子一转起来就咯吱作响。他毫不在意,戴上新买的耳机,将音量开到最大,一边摇摆身体,一边冲洗擦拭池边的步道。
日复一日的工作已经持续了半年,可以给自己放个假了。费尔南多跟着耳机中的曲调欢快地哼着歌,一颗心早就飞回了加勒比海岸边的家乡。
游泳馆空荡荡的,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氯|气味道。虽然池水也蓝得透明,但这人工蓄满的一小方池子,哪里能和家乡无垠的碧海和翻涌的浪涛媲美?
正想着,余光瞥到泳池正中,那里一抹暗影抖了抖,像是一个人沉在水下。费尔南多悚然一惊,他进来时游泳馆里空无一人,现在已经清理了泳池的一侧,如果那人一直在水下,莫不是出了事故?
他的心急跳起来,揉了揉眼睛仔细再看,碧波正中只有隔离浮标轻轻摆荡着。
他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忽然面前宁静的水面下一暗,一个身影凭空出现,破水而出。
费尔南多头皮一麻,向后退了两步,忙不迭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耳机也掉了下来。
对方没想到会遇到清洁工,也是吃了一惊,随即露出一个微笑,“对不起,我练得太久,忘了时间。”
费尔南多缓了口气,认出面前的姑娘是学校游泳队的沈。
在一众人高马大的队员中,纤细秀丽的她颇为与众不同。此刻她的面色看起来疲累苍白,费尔南多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多谢,我没事,打扰你工作了。”她强自笑笑,挥手告别。
抬手之间,手臂上亮晶晶的,像是覆着一层水珠。费尔南多目送她远去,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相信沈能在泳池中闭气游上几十米,但她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游到自己面前,他竟然完全没意识到。
不过,没到半分钟他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毕竟,畅想带着工资回到家乡,在湛蓝的艳阳天下,和白裙子上绣着红色花朵的姑娘喝酒弹琴、唱歌跳舞,那是多欢乐的场景。
沈天恩每走过一步,都觉得身体更加沉重。她站在淋浴间里,将花洒开到最大,才感到身体又鲜活起来。一旦离开磅礴的水雾,就觉得全身渐渐干涸,像挂起来风干,被抽取了所有的水分。
她甚至不想擦干身体,只能强打精神振作,倦倦地开车回到住处。
同租的室友梁华瑛和她是幼时伙伴,一同长大。梁家富甲一方,但并不过分宠爱女儿,也支持她和同学一同租住在学校公寓,体验普通的学生生活。
梁华瑛迎过来,看她头发湿漉漉的,问道:“又去游泳了?刚刚宗扬打了几次电话找你。”
“嗯,忘了带手机。”
沈天恩回到房间,稍作休息,拨通男友的电话。
许宗扬一改往日的沉稳,声音带着笑,“这个春假你不是想去海边?快点收拾行李……”
“最近公司里那么多事,你走得开?”
“再怎样忙,和你度假也一样重要。”他卖了个关子,“你猜,去哪里?”
“圣地亚哥?”
“再远一些。”
“下加利福尼亚?”
“再远一些。”
“夏威夷?”
“再远一些……你最近一直在看的地方。”许宗扬笑,“我已经买好机票。”
沈天恩不由攥紧听筒,“素查岛?”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旅行计划。沈天恩的语气略带疲倦,许宗扬问:“你还好吧?听起来有些累。身体不舒服?”
“还好,游了太久,有些乏。”
“那不多说了,你早点休息。”许宗扬嘱咐了几句。
沈天恩一一应下,“嗯,记得了。我先去洗个澡。”
许宗扬奇道:“刚才没在gym洗一下?”
“馆里的淋浴设备有些问题。”
沈天恩站在卫生间的镜前,抬起手臂,胳膊内侧隐约有暗暗的纹路。
想到素查岛,这个从未踏足的海岛,陌生却熟稔的名字,她眼中闪过一丝犹疑,手不知不觉按在小腹上。
浴缸里几乎放满了水,她将身体沉进去,闭上眼。灯光映出的波纹投在脸上,像是绵密的网,轻轻晃动。沈天恩伸出手来,清水从指缝间流过,什么也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