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倒一杯茶推到一脸困倦的小师弟前,没理会长辈间的旧事,转而说道:“我们已经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辰,也不知道礼部等了多久了。”
秦问饮一杯茶,随意回道:“礼部那群闷葫芦,自然是能等多久等多久。”
放下茶杯,秦问合上那本书,问那孩童道:“南源,这一路走来,你见过那么多人,可有最想再见一面的?”
南源捧着茶杯想了半天,突然红着脸道:“莫先生?”
秦问哦了一声,好奇道:“莫先生?你既然想见莫先生,那为什么莫先生教你练拳的时候你跑的比谁都快?”
南源小口小口嘬着茶,小声道:“也没有跑啦,莫先生的拳我又学不会。”
“哦?”秦问坏笑一声,“不是因为莫先生总让你和兰生一起练?”
南源不说话了,只盯着茶杯,似乎里边有什么稀世珍宝。
书生摸了摸南源的头,白一眼自己这个为老不尊的师长。
而秦问笑着望向长安城的方向,想起上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大雪漫天,长安城银装素裹,朱雀门前还有两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沛之,”秦问突然问道:“你读过这本书吗?”
书生嗯了一声,认真道:“是本好书。”
“好在哪儿?”
“纪实言明,文笔虽简练但不简陋,有条理,不难读。”
秦问哈哈大笑,“你倒真是读书。那这书上的武学道理,你觉着好不好?”
书生反问道:“剑术道理千万,先生说的是哪一条?”
秦问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一行字,“比如这一条。”
那一页那一行上,写有“如大雪压青松,术可曲而不可折。”十三字。
书生道:“大雪压青松,可曲不可折,这一句不止可做剑术总纲,可以做道理,写的确实是很好的。古人有‘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这一句,与之有可比之处。”
秦问点点头,说道:“我读过经义文章,也读过这些个武道典籍。这么多年读书,读到现在也不明白,文武究竟差别在哪?沛之,我请教请教你,你觉得武夫和书生,差别在哪?不用起来,就坐着说。”
书生想了许久,半犹豫半疑惑道:“老师都不懂,我哪里会懂。若是非要说武夫和书生的差别,那未免太多了,文武,礼法,行事,都是不同。这差别二字,范围太过广阔了。”
秦问又问道:“若是要你说说如今何为武夫,你怎么说?”
书生这次没有想很久,便答道:“学生以为,只要以武犯禁,便可都称武夫。”
“无论修文与否?”
“无论修文与否。”
秦问继续问道:“武字何解?”
书生答得很快:“定功戢兵。故止戈为武。”
秦问叹一口气,反问道:“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财者也。呵呵,楚庄王已经是几百年前的死人了,他的话又怎么能用到现在?习武的武,现在已经是武功的武,是武学的武,不是那止戈为武,而是操戈了。”
书生虽常被人说愚钝,却也不是白痴,稍一想,便知道自己说错了,便改正道:“那武夫二字,或可解释为习武之人。”
秦问又问道:“习武便是武夫?何为习武?我读过这《剑术断流考证》,也读过《剑术正经》,也读过《假梓亭话》,也读过《百兵详解》,我算不算武夫?”
书生想点头,却又觉得不妥,自家先生是天底下学问最大的那几尊儒生,怎么算是武夫?于是又改口道:“那便改为学武有成之人。”
秦问于是又合上书,轻轻拿过一根木筷,放在掌心,双手合十。
木筷无声化为齑粉。
南源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没见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否则定是要大喊大叫起来。而书生倒只是一愣,随即无奈道:“先生,您这是存心为难我啊。我说一个,您便驳一个,我说习武有成,您就这样了。”
秦问笑眯眯地拍拍手,饮下最后一碗茶,笑道:“读着读着就成了,也没什么意思。你若是想学,我教你?”
书生摇摇头,“先生教过我的我还没学会,就不学新的了。”
“我就知道你是这句话,”秦问从袖间排出十一文钱,起身道:“不学也好,走吧,我还是和姓吴的说这些屁话去。”
书生抱起熟睡的南源,三人离开茶棚,而来收拾桌子的店家看着桌上的铜钱,虽说奇怪为何多了一枚,却也没出门送去,毕竟做的是小本生意,赚一点是一点。
马车又缓缓驶向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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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医馆里依旧冷冷清清,宋意何抓药抓到一半,被楚玄云喊去后边帮忙做个药引。至于魏远书的伤,楚大夫出来瞥了一眼,撂下一句“死不了”,便再没理会。倒是宋意何欢天喜地地去了后厢房,也不知是病情吸引他,还是懒得给魏远书抓药。
魏远书穷极无聊,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怏怏地和白清江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可惜白清江总是出神,这让他很是无可奈何,毕竟这位白捕快除了和人动武,其余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在翻开所有药柜又合上、折一只纸鹤送给过路孩童、和白清江讨论长安什么酒最醇而无人回应、用手指在桌子上敲出一曲十面埋伏后,魏远书开始数瀚海医馆门上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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