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宜动土。
可惜黄叶是波斯人,对“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没有半点兴趣。若非在安平身上种的毒深入血脉骨髓,他丝毫不介意亲自做那五马分尸、剥皮剔骨的活儿。
所以安平被封死在棺材中,埋在院子里充作养分。而魏远书对此的评价是:“种恶因结恶果,早点送出去喂了野狗多省心。”
黄叶笑着道:“毕竟死得窝囊,不好和城门口的守军交代,再等等吧,过些日子,有的是棺材出城。”
谈及谋划之事,魏远书笑着道:“原以为‘采薇子’是个诗剑双全的书生,想不到是你黄叶这个金发碧眼的西方人,啧啧啧,人不可貌相啊。”
黄叶与他多年旧识,斗嘴的功夫丝毫不弱于他,当即回道:“我也原以为六正之中的‘专诸’是哪个好汉,想不到是你魏远书这个刻薄尖酸的小捕快。”
魏远书拍了拍身上的书生打扮,扶了扶头顶儒冠,一本正经道:“在下乃国子监四门馆高镇,向来是学识渊博饱读诗书,岂是你一个碧眼鬼佬能污蔑的?”
黄叶满脸讥讽,“四门馆真是饥不择食。”
魏远书负手而立,神色淡然:“酸。”那语气真是十足的孤高自傲。黄叶深知魏远书无耻的本事,自认不如,招呼过来手下那十五人,一一吩咐他们守在何处,如何行事,讲了足足一刻钟才安排妥当。魏远书打趣道:“又不是回不来,你要不要干脆把后事也安排好?”
黄叶挥手让那十五人散去,回敬道:“你的墓志铭我都写好了,就写‘大难不死,后患无穷’。”说罢,快步离开后院,生怕魏远书接话。
魏远书哪里会放过他,屁颠屁颠跟在黄叶身后,笑着道:“那在下先谢过黄兄救命之恩?”
“呵呵。”
两人前后脚走到那间大堂里,房屋内的冰块已然撤去,晚间倒也不热,穿堂风吹在身上有颇为舒适。黄叶在安平死去的地方停下脚步,眼神复杂。
魏远书难得默然不语。他知道黄叶身上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安平的经历,他无法体会那些苦痛,但终归有些分寸。
片刻后,黄叶摇摇头,走出这间屋子。
安平的这处宅子在怀远坊,却也没有多少异域风情,反倒有些朴素,黄叶着长廊里的隐秘火焰纹路,对魏远书道:“你可知为何我教要以火为识?”
魏远书不知何时已然换上那副书生面容,笑着回道:“拜火嘛,自然是因为你们波斯在极西之地,天寒地冻,好不容易攒点火星,自然要供起来了。”
黄叶笑骂道:“说句好话能憋死你?”
“能憋疯。”
黄叶放慢脚步,缓缓道:“拜火拜火,其实拜的不是火,是人心中一点善。我教不同中原法家的恶人论,也不同墨家的善人论,倒更像至圣提倡的性相近,习相远。我教认为,智慧能教导我们弃恶扬善,达成善行。”
讲到此处,黄叶叹一口气,有些悲哀道:“爷爷小时候和我说,两百多年前的拜火教,崇奉正义之火,神火不熄,智慧不灭。可自从那场古怪神启之后,便有了太多争斗,先贤摩尼改良教义,立十德,可到了百年前,又有几人尊德?安平这等人,背弃旧主,滥杀无辜,竟也做了护教法王,真是可笑之极。”
魏远书语气悠然,也难感同身受,回道:“拜火拜火,说到底就是弃恶扬善。那什么狗屁神启充其量是个引子,要我说,行教国并立之事,本就难如登天,也不全是神启的祸害。”
黄叶不可置否,转而谈起自己在路上的见闻,颇为好奇道:“我在来长安城的路上,见着宋家的马车,尽皆着素,出什么事了么?”
魏远书心头一紧,“着素?”
黄叶笑着道:“也不一定是披麻戴孝的那个素,只是瞧着有些分外肃穆罢了。”
记起午后宋意初的言行,魏远书越发有些沉默,他记起被自己寄放在巡捕司的那只纸鸢,有些后悔没有多问一问。黄叶知晓些宋家小姐和魏远书的纠葛,微笑着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宋家与七情谷的关系你也知道,此去虽不知往何处,但料想也没什么危险的。”
魏远书逐渐平静,狠下心不再多虑,转而说道:“也莫管宋家了,咱们此去才算艰难,你可做好了十足准备?”
黄叶露出一丝无奈,“事在人为。”
两人走到宅院大门前,对视一眼,黄叶摸了摸自己袖间那件稀世奇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走吧。”
推门去,长安阑珊灯火,将夜色照的通明。
通化坊间住着的多是外商,此时逢夏夜,自然嗅到铜钱味,偌大通化坊间稀稀疏疏几个行人,余下的,差不多就都在西市了。
讲到西市,其实广为诟病的“古怪味道”并不算太重,毕竟京兆府整肃的力道越发的重,外商的古怪体味都是要被好好清理的。只是早些年那味道的记忆实在深入骨髓,魏远书小
时候来这儿都是捂着鼻子憋着气,一憋就是好久,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他自幼嗅觉就好。
西市至今仍旧保留着以物易物的风气,一来各国货币流通不畅,难以协调,二来其实以物易物赚得还要更多些,这货物来回一倒,价钱至少翻个倍。此处的税务也轻便简单,无非是摊税、人头税、金银税这些大税,西市署的官员若是有心,趁着职务便利来做些商贾生意,京兆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本朝没有那重农抑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