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南门外的官道,本是长安城外最为宽阔的一条大道,本朝工部依太祖时惯例,分官道有三阶,一者国道、二者州道、三者县道,另有军用驿道,另当别论。而长安城南的这条大道,是建国时便有的,定都长安后,不下二十次重修加固,由于专通南北,故而此路又被南方士子官员称为“龙门”,颇有一入长安便得脱胎换骨之意,只可惜往往事与愿违。
此时科举早过,倒也没几个士子,也没什么客商,倒是寻常百姓多一些。这条本意是彰显太祖重视南北商贸的大道,却往往不为商人所喜,北上的客商大多选择由东门入,一来这东门税轻,二来东市也近,第三嘛,则是巡捕司就在南门往里的安德坊,商人们南来北往,做的是逐利的生意,江湖不好过,常常挟带些或违禁、或违法的货物,当着巡捕司的面走过去,未免太过放肆。还有些武夫侠士,在江湖这座烂泥潭里打滚,没几个身上是干净的,纵使巡捕司只办大案、要案,可若是有心捉些鱼虾,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城南这条官道,宽五丈,规格公正无缺,毕竟天子脚下。道路两侧皆为地势较低的农田,此时正值夏日炎炎,野田禾稻虽不至于焦黄,但也没什么生气,好在本朝农耕税低,且奇门虽心不在黎民,却也鼓捣出来不少农具,不夸张的讲,这千百年来,农夫饿死最少的,便是当今了。路上偶有茶棚,生意颇为惨淡。好在最热的时候终于熬过去,这条路上也有了几分生气,店家脸上也少了几分怨气。
官道尽头,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像是醉酒又像是梦游,一路踉踉跄跄,时而东倒时而西歪,过往行人无不避开,让人好生担心。这身影游荡到茶棚附近,停下脚步,瞥了一眼清凉茶水,抬腿就要进去。
店家见着生意上门,反倒眉头一皱,不耐烦道:“滚滚滚,没钱供养乞丐。”
原来这醉鬼一般的人,身上的衣裳着实破烂寒酸,左袖不着片缕,细看才发现是撕下来充当腰带,右臂的袖管也被扯了一半,系在头上充当发带。裤子倒只是挽到膝盖,可惜脚上一双麻鞋已然露出脚趾。身上的酒味浓郁且不说,满脸的络腮胡子也可以不管,那歪歪扭扭的木剑可以忽略,只是这脏兮兮的手脚实在耽误生意。
这醉鬼被店家一通乱棍打出茶棚,也没什么愤恨表情,只是呆呆地站在官道上,远远望着农田。地里有几个玩闹的农家孩子,远远抬头瞧见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呆子,当即玩兴大起,几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商量半天,便一齐爬上官道。为首的一个孩子穿件粗布短褐,赤脚裸臂,跑到那醉鬼身前,用不太熟练的官话说道:“这位叔叔,你是哪里人啊?”
那醉鬼打个酒嗝,摇摇头,并不说话,而是作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那孩子又问:“叔叔,你会武功吗?”
醉鬼听到武功两个词,连忙摇头,露出一丝害怕神情。
那孩子心中窃喜,又问道:“叔叔,你是哑巴?”
这次醉鬼仔细想了想,似乎想到什么好事,开心地点了点头。
赤脚孩童也开心地点了点头,惊讶道:“叔叔你后边有只大鸟。”说话间背过手去,伸出大拇指,后边的几个孩子瞧见这手势,各自俯身拾了一捧黄土,走到那醉鬼身前。醉鬼转过头去,却只望见田原无边无际,再转过来,几捧黄土直直朝脸上飞来。
而那赤脚孩童眼疾手快,伸手就要去抽这醉鬼腰间的木剑。可怜这邋遢醉鬼被黄土迷了眼,只得任由那孩童为所欲为。待到再睁开眼时,这群孩子已经消失在不远处的农田里,一尺高的禾稻间,几个拿着木剑的声音若隐若现。
这醉鬼依旧一副呆呆的样子,没有因为被捉弄而有什么愤怒的表情,反倒有一丝莫名的笑意。
而赤脚孩童手执木剑,站在田垄上,摆出几个自以为潇洒的姿势,做着那江湖大侠的梦,忽的发现这木剑上刻了一叶小舟,倒也不以为意,反倒觉得这是他一代大侠的标志,继续和那群孩童炫耀。这群孩子哄闹着,又玩起了大侠杀盗匪的游戏。
酒鬼提了提裤腰带,叹一口气,弯腰折下一把野草,十指飞舞,编出一根不伦不类的发簪。他轻轻把这松垮发簪插在头发里,快步走向长安城。
永宁门是长安城门之中最为宏伟的一座,入门即为朱雀大街,直行不改即为皇城。这条朱雀大道,平日里却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热闹,宫中与京兆府有专人负责这一条隐约象征国祚的宽阔大道,虽说五行五德之说废用久矣,但总有好事者细细推敲演算,算出自秦推五胜,以水德为名后,经历千余年到本朝,当为火德。
这一说虽说有朝臣贬斥为“阴阳旧说,不合大体”,但哪个皇帝不希望江山永固,又有哪个臣子乐意见着乱世不太平?故而也这条街也就借着所谓“通南北,有大德”,而保存修缮,虽说商贩也不是不能摆摊,只是这条街上税费重。
而时逢万寿节,依着皇上的意思,这条宽阔大街上,在万寿节当日,是要迎接万国来贺、天下共庆的,届时天下十道会有各自精锐兵卒将领,齐聚朱雀大道,以示拱卫朝廷的决心。这一阅兵之事以前不是没有过,只是今年格外隆重,长安城都在传,是知天命的日子特殊,皇上要借此敲打敲打不太听话的人们。
至于这些风言风语指向的是谁,有的说是礼部,有的说是本朝那几个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