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看着那张薄纸和那柄短刃,沉默了好久。
然后,他忽然笑了下。
“我便知道会有今日,我也一直在等今日。”他声音变得很沙哑,可整个人却异常平静。
“殿下的聪明,鲜少有人有资格质疑。”
他起身,摸着茶楼中还算崭新的柱子,脸上带着怀念与感慨。
“我记得,当初与殿下相识,便是在茶楼里。当时,老师牵着殿下,殿下说,百子之内必能赢我,却被老师呵斥了一顿。”
“殿下自小便是个好脾气的人,虽然当时我还不知道殿下身份,可那个道歉我依旧记得很深。”
“后来,老师教我引入仕途,我经常与殿下手谈,殿下却从未赢过我,我清楚,是老师不让殿下赢,老师要顾全我的面子。”
“老师从来没有负过我,是我有负老师教诲。”
他长长吐出口气。
“能遇上老师,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也是最骄傲的事,可有些事,没有对错的,也不是聪明便能理解的。”
他歉然又释然看着萧风。
“殿下年纪还小,这世间,经历得太少,哪怕再有反悔的机会,我也会这么选。”
他面对着萧风,弯曲膝盖跪了下去。
“我吴正国贱命一条,若非老师相救,早已是一具枯骨,却因一己之私害老师尸骨无存,无颜面见恩师。”
他冲萧风磕了个头,抬起头来,额上已泛青色。
“当年,微臣立志,恩泽万民,为民请命,如今虽身居高位,却失本心之志,如今方知谬之远矣,实愧对一身所学,愧对老师期许。”
他又磕了个头,青石上已现血迹,斑斑点点。
“微臣知殿下是仁义之人,若非老师死得冤屈,殿下也不愿大动干戈。微臣恳请殿下只追究微臣一人之过,甘愿一死谢罪。”
他磕了第三个头,额头上立时鲜血顺流而下。
他站起身,抬袖抹了抹额头,然后抓起了那把短刃,横在了自己咽喉间。
萧风静静看着,面容平静而淡漠,没有半分要阻止的意思。
中年人转头看了眼东南方向,手臂微微用力。
一条血线从中年人脖颈间滑过。
中年人扶着柱子缓缓坐下,慢慢耷拉下了脑袋。
萧风闭了闭眼睛,掩去了眼底的疲惫,整张脸却依旧淡漠无情。
那个原因,他其实是知道的,正因为没有对错,他才会让吴正国选,无论哪种选择,他都不会拦着。
于逸看了眼萧风,没有说话。
“于叔,将头割下来,我要送份礼。”过了半晌,萧风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准备离开。
“留步,”楼上有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下来,“殿下!”
萧风回身,淡淡道,“蒋将军有事?”
“殿下便这般杀了皇都派来的监军,岂不是又要给王爷惹出祸事来?”劲装男子跑下楼,欠身一礼后道。
“我未动手。”萧风淡淡说,“而且,也不会落到你们郦蜀二州头上。”
劲装男子微微皱眉,却是不敢再逾矩,“多谢殿下。”
萧风转身推门出去,“告诉庆国王,我喜欢清静,也有分寸,至于我见过的人,自然会有人处理,你们看着便是。”
劲装男子自然还是不解,却只能再次抱拳道,“是,殿下。”
……
两个人继续走在街道上。
风有些冷,即使是秋日还未西斜。
“少爷,去哪儿?”于逸有些忧心问。
“惜今楼。”萧风看向秋日,目光很平静,“一个人,还不够。”
于逸没有再说话。
他现在才知道,帝师的死对于少年是一个结,一个除了血债血偿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结。
所以,那三个人都要死。
“他是故意派他们来送死的。”萧风忽然说,“他可以设计杀老师,但算计老师的人也不能活着,因为触及了他的底线,可他们是朝中重臣,他不能无故动手,只能让个能杀的人杀。”
他将视线看向前方,有秋风卷落叶,在街道中央打着旋儿。
“他对我足够了解,而且还能试探曹肖的忠心,一石三鸟,多好。”
他缓缓走过略显寂寥的街道。
“而且我迟早是要回去的,那时候,便也能给众朝臣一个交代了。”
于逸瞳孔骤缩。
“是不是觉得很匪夷所思?明知道是个陷阱,我还要跳下去。”萧风回头笑了笑,“有些事,终究不能用对错来形容的。”
于逸默然点头。
“我要的那些消息什么时候到?”萧风拐过街角,再走一段距离便是惜今楼。
“明日。”于逸笃定道。
“那些恶果,总要他们自己吃下去的。”萧风自语般低喃。
然后,他淡淡说,“我自己去吧,于叔将礼物送去监军处,然后让他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他。”
于逸脚步一顿,欠身道,“是。”
……
惜今楼,不是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惜今,而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惜今。
其中,什么都有。
能混迹其中的人,非有权,即有钱。
萧风走入惜今楼,却没有在一楼停留,而是去了顶楼。
惜今楼每一层都是一种营生,顶楼名上人间,是顶级的风月场所,鲜少见胭脂俗粉,出入的也皆是高官望族。
萧风运气很不好,也很好。
他上最后一层楼时,有人堵了楼梯,还是一群人。
一群达官显贵或者巨富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