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沉重地坐上椅子，连把文物箱搬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晚不算舒适的睡眠没有卸去她全部疑惑和紧张。
“啊啊啊怎么回事他们不会死了吧！”她昨晚吓得哆嗦。
“可不是！”师父气得翻白眼，“当然死了！而且死了一千多年了，估计化到连渣都不剩了！”
“……那怎么没记载呢。”
“史书没记载的人多了去了，世上还是平常小人物多。”她记得师父这样风淡云轻地安慰自己，“说了多少万次，你别慌。”
“但……他俩又不是小人物。一个是名门之后，一个是太子之女——好吧，废太子之女。”
“呵，可算想起来李婉顺是什么身份了？”师父哂道，“她兄弟肯定史书里有记载吧？”
的确，史书里明确记载李建成长子太原王承宗早卒，次子安陆王承道、河东王承德、武安王承训、汝南王承明、钜鹿王承义并坐诛……尪娘这样敏感特殊的身份，连做个史书里刀下鬼的配角都没资格。朱门富贵能如何？才思敏捷又如何？
燕燕把文物箱抱上桌，打开盖子看着黑暗中默默等候的器物们。剩下的也只有这些风尘仆仆的物件，于无声中诉说一切。
也许尪娘和应道被史书遗忘是好事呢，燕燕把熟悉的老朋友们取出时想道。
青史留名者不是极风光就是极落魄，独不记载默默无闻的平凡者。想到这里燕燕长舒一口气，最后一点不安终于散净了。平凡简单的人生，对于那深宫中愁容满面的瘦弱少女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平安一生，这样也好……”燕燕昨晚终于算是放心一点，“可是等于说线索断了，我回去跟尫娘说什么啊？”
师父放下手里的牙签提醒燕燕：“怎么就线索断了？你仔细找找贞观初年有没有发生大事？尤其是皇家婚丧嫁娶，李婉顺可能不了解前朝军政大事，但她肯定对当时宫里的事有印象。”
师父真机智，燕燕不得不佩服。她点开文件，挑选大事一条条记在笔记本里。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半，她被师父轰回房间睡觉。听师父走远后，她意犹未尽，调暗手机屏幕一点点看史料。将近半夜一点她才沉沉睡去。
今天白瓷中只剩最后两件未打磨的妆盒和小碟子。燕燕摸着它尚未平整的表面，心中竟萌发了一丝不舍。
是不是她把这些器物修好了，故事也就走到结尾了？之后这些修好的器物，大概只能再次回到漆黑的库房中，最多贴上一个‘已修复’的标签，等待不知多少年后被人想起……最有可能再也不会被想起，这与回归坟墓何异。
真是的，她没和尪娘聊够，还未熟悉就要离别吗？燕燕伤感起来，放下手中的工具，垂眸看着她慈祥的朋友们。
“燕子？”梁姐温柔的声音传来，“发呆呢？”
“啊……啊！梁姐！早上好啊。”
“我还第一次看你不干活，只是发呆呢。”梁姐抿嘴轻笑，“昨晚没睡好吗？”
“对啊没睡好……”燕燕用卡子把刘海别到一边，“好冷啊。”
确实很冷。外面的天空阴沉如同黑铁，沉重的积雨云酝酿着一场冰雨。秋风怒号，卷起沙尘和枯叶打在玻璃窗上劈啪作响。偌大的工作室只开了一半灯，燕燕下意识向梁姐身边靠了靠。
梁姐向外望去：“不是刮风就是雾霾。还好后天就来暖气了。供暖后雾霾更多了……”突然她手机响了，她有点嫌弃地小声抱怨：“……又视频，打个电话不行吗。”说着她戴上耳机，滑动屏幕把手机往桌上一扣。
“嗯……当然起了，今天还上班呢！”
“那是你手机坏了吧……啊呀不，谁要看你那张脸！”
“……是啊怎么不累死你。”
燕燕小口喝着红糖水，眼里写满了娱乐记者碰到大新闻的激动好奇。能让梁姐这么不耐烦，电话那头也只能是那位哥了。
“找燕子？干嘛啊？哦行……”梁姐拔下耳机，把手机朝燕燕推了一下，“你宋哥找你，说是要给你看个宝贝？”
这话说得好可怕。燕燕稍有惧色，用两只手指捏起了手机，摇摇晃晃把它提了起来。屏幕里的宋哥笑出一排白牙，声音有些沙哑：“哎梁姝敏你手机明明没坏！”
宋哥穿着一件脏短袖，一只手戴着发灰的劳保手套，胳膊脖子晒伤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消去。
“早啊燕子！你怎么那么严重黑眼圈。”见燕燕目瞪口呆，他又笑了，“一天就晒成这样了，等我回来
我就全黑了！”
“……谁叫你不抹防晒霜。”梁姐在一边忍不住轻骂道。
“真男人不需要防晒霜！好了不闹了，我还有十分钟就得下地了，看样子今天要下雨，我看天气预报说咱京兆也下雨？真是我和你们心连心，同享积雨云。”
不说不闹了吗……而且哪有那么大的积雨云。“宋哥你给我看什么宝贝？”
“哦对对对，你等下，昨天新鲜出土的……”宋哥闪到一边，很快捧来了一个上着青釉的器物，把它放到镜头下，“你看！是不是和你修的砚台是同款！保存的很好。”
燕燕认真盯着屏幕中的青灰色砚台，果然是同款多足砚！只不过这件要更矮一点，周围还有专门插笔的圆环。燕燕恨不得一头扎进屏幕，她惊喜发现多足砚未施釉的砚面上同样沾着灰黑色。
“你看这件砚面上也有墨痕！真棒啊！”燕燕喜不自胜，连连感叹，“砚足也很漂亮